树叶簌簌而落,周遭空旷安静。
崔秀萱鼓起勇气,满目娇羞地抬头,目光落在宗凌的俊容上。
男人的神情复杂。
他唇线紧绷,应当是生气。漆黑锋利的眼眸莫名挪向一旁,死死盯着一块普普通通的青石地砖,似在抵抗挣扎什么。
那儿明明什么也没有。
他和空气有仇?
崔秀萱脸颊忽的发烫,再度不自在起来。
她都被自己恶心到了,宗凌肯定是恶心坏了,现在恶心得都不想看她一眼了。
不过,她强.制命令自己收敛情绪。
此时羽在十几丈外的石榴树上等她,她得过去。
要把宗凌支走。
崔秀萱咬住唇瓣,不如再恶心恶心他?
她迟疑时,宗凌的声音忽的传来,“你赶紧回去。”
男人居高临下,五官锋利冷硬,眉眼深邃,眸色冷淡。
崔秀萱赖在地上,“我不要,我不走。”
宗凌缓步走近,冷漠的嗓音带着讽刺,“怎么,你很喜欢这个狗洞?”
崔秀萱立马甩头,正欲豪放地表白,忽顿了顿。
那股要命的羞.耻感难以剥离,她的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最后小声地嘀嘀咕咕,“不喜欢狗洞,我喜欢你,我钻狗洞都是为了见你......”
宗凌凑近她,拧眉道:“你说什么?”
“我、我我说……”
他在她面前单膝蹲下,直挺鼻梁靠过来,深邃双眸紧紧盯住她,薄唇紧抿。
这真是一张好看极了的脸,面部轮廓锋利,肌肤冷白,因此看上去不近人情。
崔秀萱忽的收了声。
不得不说,宗凌这张脸,完美踩在她的审美上。
他身形修长,衣袍内藏着精瘦匀称的肌肉。
上回她被顶住,意外感受到他的惊人份量。
她看脸,若她的目标对象生得歪瓜裂枣,那她不会有如今乐观的心态和对方发生夫妻之实。
宗凌用那张俊脸直怼向她,那句豪迈但不值钱的“我喜欢你”缓缓消散在唇角,说不出口了。
宗凌见她唇动了又动,一点声都没发出,拧眉问:“你嘀嘀咕咕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崔秀萱别开视线,语气不满:“我说我不喜欢狗洞。”
宗凌道:“那还不走?”
他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无形的灰尘,颇为复杂看她一眼,说道:“把这个狗洞堵上。”
士兵道:“是!”遂迅速行动起来。
宗凌走了几步,仍不理解,复停下脚步,质问:“你们这么多人,也能让她跑了?”
“将军。”士兵咽了咽口水,将事情经过从头至尾说清楚。
宗凌:“......”
为了见他一面,她到底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沉目:“去领罚。”
士兵道:“……是。”
崔秀萱缓缓起身,不得不和他们走回去。
一路上,她沉默地分析如今形势。
羽会出现在玄甲军军营里,说明她的使者“子尧”也潜伏在此处。
会不会是前几日给她塞纸条的那个士兵?只是当时动作太快,她什么也没看清楚。
她忽的叹息一声,这次任务在盗取账本后,还有一些善后工作。
然,不曾想在盗取账本这一步,折腾了这么多天。
她抬腿迈过卧房的门槛,秋池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惊讶,“夫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崔秀萱道:“恰好撞见侯爷回来,我就回来了。”
秋池朝她走来,为她掸衣衫上的灰尘,蹙眉道:“夫人身上为何沾染如此多的灰尘?”
崔秀萱脸上闪过赧然,含糊其辞道:“跌了一跤。”
“在哪里跌倒的?”秋池关切道。
崔秀萱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秋池只是随口一问,便抽出手帕,为她擦拭。
窗棂并未关上,凌冽的风顺着缝隙刮进来。
秋池嘴里嚷嚷:“太冷了,奴婢去关窗。”
崔秀萱一顿,似有感应般望向窗外。
后院种植了花草树木,这等时节,凋零了一半多。
羽就落在一颗光秃秃的树杈上,尾巴的颜色分外亮眼。
“等一下。”崔秀萱忽然道,“秋池,你去找件新衣裳给我换上吧。”她低头闻了闻身上脏兮兮的长袄,“好难闻。”
秋池退回来,“是。”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崔秀萱轻手轻脚起身来到窗边。
羽展翅飞翔,翩然飞到她的指骨上。
她抚摸小鸟的羽毛,从它的腿上摘下一卷纸条,双指展开。
“明日巳时,我在军营里制造动乱,引走吴若尔。你小心行事——子尧”
崔秀萱默读一遍,抬手把纸团扔进炭炉里。
烈火照亮她明媚的面容,她缓缓弯起唇,又立刻压平。
明日是时限的最后一日,决不可出现差错。
此时,秋池推门而入。她手臂上摊了一件墨青色的披风,递给她,“这是侯爷的旧衣。”
崔秀萱点头,伸手接过。
忽的把头埋在披风里,痴迷地吸了吸。
秋池:。
*
次日晨起,卧房内安静而昏暗,冬日的早晨雾蒙蒙一片,光线十分微弱。
秋池端着脸盆走进来,她搓了搓手,点燃灯烛,嘴里絮叨:“今个儿是除夕夜,外面挂上了大红灯笼,管家在夜里准备放鞭炮烟火,真是热闹。”
崔秀萱坐在床边,在女使的伺候下漱口洗面,她用湿帕擦拭嘴巴,“当真吗?”
“当真啊,夫人出嫁前没见过吗?”
她没见过。
除夕之夜往往是所有人戒备心最薄弱的时候,因此往年的除夕,她都在外执行任务,哪有空注意谁家挂了灯笼,谁家放了鞭炮。
秋池今日穿得红彤彤,也为崔秀萱拿了一件珊瑚红羽丝棉短袄。
“夫人,你以后别穿那种清汤寡水的衣衫了。”秋池的双眼噌一下亮了,“你穿这种颜色多好看啊。”
崔秀萱垂眸,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精致夺目的五官,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朵花黄,衬得肌肤雪白,眉眼浓黑,愈发明媚动人。
她以前从不在意好看这件事。
“好看吗?”她忽的左转一圈,又转一圈,随即自顾自颔首,笑道,“好看。”
秋池脸上堆满了笑,“好看呢,奴婢没见过比夫人更好看的人了。”
距离巳时只剩两个时辰不到,她与秋池出发前往玄甲军军营。
“年终岁末,总是格外忙碌,夫人,今日我恐怕没功夫教你了。”吴若尔手上不停,抽空与崔秀萱道。
今日是除夕,账房里的学徒们大多数都休沐归家,只剩下吴若尔待在账房里善后。
当然,还有梦松。
“师傅,理好的账本放哪里?”梦松问。
吴若尔左顾右盼,指着唯一可以下脚的地方:“你先放这里吧。梦松,既然干完了活就回家去吧,今日是除夕,我不留你。”
梦松道:“不麻烦,我和你一起走。”
下一刻,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一人身上。
崔秀萱眼睫微颤。
她实在搞不懂这个少年对她的敌意为何如此大。
她抿唇,望向半开的窗棂,不免焦心。
子尧没有告诉她,他会如何引走吴若尔。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宗凌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账房内。
崔秀萱蹙眉,扭头望去。他怎么来了?
吴若尔迅速地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宗凌跟前,作揖道:“见过将军。将军,你来此处是为了……?”
宗凌道:“昨日派人同你说,今日起休沐,不必过来。你偏偏不听,我亲自过来赶人。”
吴若尔讪讪一笑:“我下午马上回去。”
宗凌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又转眸望向一旁的少年:“这是你经常提起的那个关门弟子?”
吴若尔笑眯眯道:“对,他叫梦松。梦松,快给将军请安。”
梦松神情严肃,规规矩矩道:“梦松见过将军。”
宗凌嗯一声。
崔秀萱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
她的视线落宗凌身上,又在室内的其他二人身上辗转。
两个人就够难搞了,现在还多来一个人。
宗凌平日不来一趟,偏偏今日就要过来!
崔秀萱对子尧向来信心满满,如今却不安。
宗凌疑心颇重,子尧搞得定他吗?
忽的,宗凌的视线射过来,意味不明。
她心头一紧,正要如往常一般朝他走去,男人又飞快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
崔秀萱:?
正当她不解其意时,容腾从外面走进来,面容紧绷,“禀报侯爷,军营内突然闯出一个刺客,意图刺杀杨柏副将。”
宗凌脸色一沉,“他可有受伤?”
容腾道:“手臂中了一箭。那刺客动作极快,当下逃走了。现在我们的人捉拿了几个嫌犯,暂时没问出是哪一位。”
宗凌抿唇,神情变得冷肃而阴沉。
吴若尔忽的放下手里的账本,行至宗凌身侧,“将军,我过去看看吧。记得上回我遇到一个刺客,说不准我可以帮帮忙。”
“走。”宗凌颔首,他迈开长腿往外走,突然回眸望向崔秀萱。
女人却一脸惊疑不定,捂着小脸,颤巍巍道:“真有刺客吗?”
宗凌看着她,微微眯眸,过了会儿,才开口道:“你就先留在这里。来人,保护好夫人,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是!”整齐的声音传来,下一刻,数十名士兵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崔秀萱攥紧掌心,面上却含泪颔首,“将军,照顾好自己。”
宗凌转身离开。
吴若尔跟随其右,二人一同消失在视野中。
账房里变得空旷,也比平时更加安静了。
崔秀萱的指尖掐住掌心的肉,冷汗渗出。
思及方才宗凌离开时的眼神,她心如鼓噪。
就是现在。
崔秀萱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书架。
忽的,耳边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夫人,我也在这里保护你。”
她回眸一瞧,是阴魂不散的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