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崔秀萱再次进入了军营账房内。
“吴先生,我从祖母那里拿来了一副镜片,说是用了不易累眼。”崔秀萱抬手,自秋池手中接过镜片,递给吴若尔。
“这是自西洋而来的镜片吧,之前便有所耳闻,只是我人微言轻,没机会用。”吴若尔抚了抚胡须,若有所思地注视她,“夫人这是……”
崔秀萱打断他的话,把镜片放在他的鼻梁上,“你快试试。”
男人的视线透过镜片望向她,顿时皱眉道:“好晕。”
崔秀萱歪头,“怎么会?我见老夫人便用得很好。”
吴若尔思忖片刻,说道:“夫人,鄙人感谢你的好意,但我应该不适合戴这副镜片。”
崔秀萱眸色闪了闪,意识到什么。她眉眼压低,指尖抬起,自掌心弹出一物,嵌入一旁的书架底部。
书架发生轻微的晃动。
她抿唇,漆黑眼珠转了回来。
吴若尔正一瞬不瞬盯着她,这副不适配的镜片牢牢放在鼻梁之上,闪动的弧光冰冷而危险。
崔秀萱心头一紧,弯唇道:“吴先生,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吴若尔不语,视线模糊,他眩晕到想要干呕。
可他没有把镜片摘下来。
曾经有一本书介绍过这种西洋的镜片。此镜片分为两种,一种可视远物,一种可视近物。
他佩戴的是视近物的镜片,所以感到不适。
此刻,正因为他视线模糊,忽然发觉面前这个女人的身形眼熟。
居然很像那夜的刺客。
吴若尔紧盯她,缓缓开口,“夫人,你为何送我这副镜片?”
崔秀萱颤了颤睫毛,脸颊浮现红晕:“其实……是想向你讨教理财之术呢。”
“夫人勤奋好学,不惜向我这卑贱之人讨教理财之术,我很钦佩。”吴若尔直直朝她走来,嗓音掷地有声:“可我为何觉得,夫人对我的账本更加感兴趣。”
崔秀萱面露困惑:“吴先生,你这是因果颠倒。正是对账本感兴趣,我才对理财感兴趣呀。”
吴若尔已行至崔秀萱身前,沉声道:“是吗?”
他突然出手,击向崔秀萱的胸口。
崔秀萱惊呼一声,“吴先生,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猛然闭上眼,浑身哆嗦,一动不动。
掌风逼人,吴若尔的掌心在距离她胸口一寸的位置停下,掀起她胸口垂落的一根发丝,男人嗓音平静:“冒犯了。”
崔秀萱缓缓睁眼,眸光湿润,气愤又委屈,她咬唇,正要开口——
二人身侧的书架发出轻微的响声,“嘎吱嘎吱”,一阵微风掀起耳边的碎发,书架缓慢地倒下来,速度越来越快。
“小心!”吴若尔一惊,扭头看向崔秀萱。女人一脸惊慌,纤弱手臂颤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迅速移动,用身体挡在了她的上方,书架在他上方轰然倒塌。
崔秀萱目光恍惚,倒在满屋狼藉之中。
外面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什么动静?”
“好像是账房里传来的,进去看看。”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隔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嘈杂的声音瞬间安静。
账房内,吴若尔牢牢护住身下的崔秀萱,眉心紧皱,“你无碍吧?”
围观者顿时神情各异,面面相觑。
直到秋池哽咽道:“你们在干什么?快进来救人啊。”
众人似是才反应过来,“噢噢,好,大家动作快点!”
账本散落一地,他们先是把书架搬起来,而后搀扶崔秀萱站了起来。
“夫人,你可有受伤?”秋池抱住崔秀萱,紧张地上下打量她。
崔秀萱缓缓摇头,忽而瞪了一眼狼狈的吴若尔,眼圈泛红,快步离开了这里。
吴若尔猛然叹息一声,头疼不已。
他方才是着魔了?居然将柔弱的夫人和那鬼魅般的刺客联系在一起?
在地上赖了一会儿,才有相熟之人走过来,“老吴,我扶你起来。”
“行。”他嗓音闷闷。
*
崔秀萱步履匆匆回到宗凌的住处,坐在圆桌前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她今日本想借书架倒塌之时将账本偷天换日,不想出了这样的差错。
她神情凝重,这招不能再用了,得换个法子。
到了夜里,崔秀萱照例在房里等宗凌一起归家,等了很久不见人影。
容腾忽的出现在眼前,躬身道:“夫人,今日侯爷公务繁忙,你先回去吧。”
“好吧。”崔秀萱一脸失落,叮嘱道,“那让侯爷不要太辛苦哦。”
马车载着她往侯府方向去,回到红英院,她躺在美人榻上,秋池跪在一旁,掀起她的衣袖,露出雪白胳膊上的青紫,蹙眉道:“夫人你等着,我去拿点药膏。”
崔秀萱垂眸看了眼,“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秋池啊了一声,“不成,这多难看啊。”
她跨过门槛,推门而出,听见外面有人窃窃私语,脚步停住。
“你听说了吗,今日夫人去见军营里的账房先生,两个人……抱一起啦!”
“衣冠不整的呀,啧啧啧,有伤风化。”
“若是侯爷知晓会如何?侯爷那般冷酷,眼里容不下脏东西的,夫人怕是——”
“你们嚼什么舌根呢?!”
秋池猛然打断他们的话,双眸狠狠一扫而过。
易水和她相看个正着,忽的冲她一笑,“秋池,这事……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秋池难以置信,她厉声道:“乱嚼舌根的都掌嘴二十,易水,你在一旁盯着。”
易水神情严肃,“是。”
另两人面露惊慌,“秋池姑姑我们……”
“闭嘴,再狡辩,掌嘴三十。”
“……知道了。”
秋池瞪他们一眼,哒哒哒离开了。
“啪啪啪”的掌掴声响起,易水忽的道:“行了,歇会儿吧。”
双颊红肿的女使面露感激,“多谢易水姑姑。”
易水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嗓音淡淡,“主子的事休要妄言,自个心里心里有数就行。”
二位女使噤声,面面相觑。
易水丢下一句,“去去去,别叫我听见,惹来诸多事端。”
门啪嗒一声关上,女使们神情古怪,再度窃窃私语。
卧房内,易水行至崔秀萱身前,动作恭敬地跪下,“夫人,这此的任务想必很艰难,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助到你。”
崔秀萱笑道:“目前来说很顺利,我暂时不需要。”
易水道:“可你有所不知,方才我听见他们在嚼舌根,说你与吴若尔的种种。这样怎么能行,没完成任务就被发现,不就功亏一篑了。”
崔秀萱缓缓扬眉,“发现什么?”
“你和吴若尔的私情啊。我知道,你是想引诱他,从而偷窃账本。”
崔秀萱被她眼中的认真逗笑,她未曾反驳,而是沉声问:“那我该怎么办?”
易水道:“下回你与吴若尔见面,把我带上吧。你同他苟合,我来给你把门。”
崔秀萱笑容微妙:“谢谢你,易水。”
易水眼眸一亮,似是还要再说,这时,外面有人禀报,说是侯爷来了。
崔秀萱立刻道:“快快,让他进来。”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宗凌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卧房内。
秋池紧随其后,搬了张椅子摆放在美人榻边。
宗凌坐下后,崔秀萱照例撒娇道:“侯爷,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人了呢。”
宗凌开口,他嗓音自带冷感,“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吴若尔,你——”
“侯爷你千万不要误会夫人啊!”易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夫人与吴先生清清白白,多次去账房只是为了讨教理财之术,绝对绝对不是有红杏出墙的想法。侯爷你平日里多来陪陪夫人吧,我瞧夫人一个人无所事事,真的好生寂寞呢。”
秋池慌张道:“你在说什么?”
如今本就流言四起,这般说话不是在煽风点火吗?
她望向宗凌,立刻道:“侯爷,夫人对你的心你还不清楚吗?”
易水道:“是啊,夫人对你日思夜想,这几日才好一些,大抵是你准许她去军营的缘故,真不知道军营里有什么有趣的人,叫夫人开怀。”
“你!”秋池气急,慌乱地看向宗凌。
宗凌正坐于美人榻旁,居高临下,俊容冷硬,眼眸冷沉逼人。
她心如鼓噪,缓缓摇头,哀求道:“侯爷,夫人她不是这种……”
男人忽的冷冷开口:“柳姝姗,你屋里什么时候有这么爱嚼舌根的女使了?”
易水脸色骤变。
始终在一旁看戏的崔秀萱眸色忽的闪了闪,掌心不自觉攥紧。
他……信她?
女人垂眸沉默片刻。
复抬起潋滟双眸,眼底满是困惑:“什么嚼舌根?侯爷,易水说得很对,嗯……你放心吧,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绝对不会红杏出墙。”
“夫人!”面对这样一位呆头呆脑的主子,秋池实在焦心不已,忙不迭将今日的流言一字不落地解释清楚。
“什么?”崔秀萱似是终于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望着易水,“你为何……”
宗凌面无表情睇她一眼,薄唇紧抿,似是无语。
他又垂眸,冷冷看向地下跪着的女使,“本侯不相信任何流言,只相信证据,你有何证据?”
易水脸色煞白,“我、我……”
宗凌转而说道:“我记得,你是柳姝姗的奶娘?”
易水瑟缩一下,没说话。
宗凌淡淡看她一眼,“我问你话。”
易水顿时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我是!侯爷你有何吩咐?”
一个奶娘,却作出构陷主子的事情。
宗凌若有所思,说道:“容腾,把她带下去,从她嘴里弄出点东西。”
“是。”容腾走上前,将打着颤的女使往外拖行。
易水这才知道中了崔秀萱的计,尖叫着不从,嘴里似乎要说出些什么。
崔秀萱突然看向她,两个人在空气中对视。
易水清晰地看见崔秀萱做了个嘴型。
——柳姝姗。
她瞳孔振动,瞬间安静了下来,没了气般任人拖拽。
屋内的下人们纷纷退下去,门悄然合上。
烛火摇曳,只余美人榻上一卧一坐夫妻二人。
崔秀萱卧于榻上,身段妖娆丰润,烛火几乎照透她薄白的肌肤。
榻边的男人俊容冷硬,神情冷漠而傲慢。
二人漆黑的影子彼此纠缠。
宗凌似才回过神,忽的起身。
室内唯他们二人,衣料窸窣惹耳,他修长挺拔的身姿立于她面前,嗓音冷淡:“今日吴先生前来寻我,已交代清楚事情原委。方才特随我入府,前来向你致歉,你见一面吧。”
崔秀萱愣住,男人神情淡漠,已准备离去,他长腿行至走到门口停住,修长手指触碰门扇,推了推,哐啷几声响,门纹丝不动。
宗凌拧眉,后撤一步,垂眸看去。
门被人自外头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