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烟:“这……是需要回答的问题吗?”
姜涣有点怪罪她的意思:“当然,你不许我做的事多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连我有什么情绪都要管,我如果不问个清楚,怎知道会不会无意中踩了你的线,到时你又不直说,又要费心来套路我,不如由我多问这一嘴,还替你省了些心思。”
但是这怎么答呀,怎么答都好奇怪,而且她哪有不直说,为什么是又,她自己不这么觉得,蓝烟暗自腹诽,最后当作没听见姜涣的控诉,回答:“我……没说不行。”
姜涣笑了笑,“你如果这么回答,我可就当作……以后只要是你没明确说不行的事,我就都可以对你做。”
是错觉吗?蓝烟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暧昧,不知是这句话本身就暧昧,还是说的人乱用语气惹人遐想,又或是听的人……自己不太正经,期望听到暧昧。
她试探着问道:“比如?”
姜涣低头看向蓝烟手臂上的伤疤,做都做了,才意识到那个行为似乎太过越界了,她犹豫再三,还是认为不能草草将其揭过,不然她成什么了?不然她把蓝烟当成什么?
“比如刚才……我亲了你,你会不喜欢,觉得讨厌,觉得被冒犯吗?不,不管会不会,我其实都该对你说句,对不——”
“不会,我没有那么觉得。”
蓝烟答得很快,甚至姜涣都还没把话说完,她想,她大概是不希望听见姜涣在这种事上对她说抱歉。
“那,如果我提前征求你的意见,你会愿意吗?”
姜涣鬼使神差般问出这句话,问完后又开始后悔,也许蓝烟只是出于礼貌,只是为了维持体面才说的不介意,她这般刨根问底,是不是也太不识趣了?
她好像立马就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可如果蓝烟没有那样的想法,之后要如何相处?会不会……又把她吓跑了。
在姜涣期待又紧张的眼神之下,蓝烟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姜涣先是问了以后,问以后是否可以对她做任何她没明确说不行的事,然后她请姜涣举个例子,然后姜涣说起刚才的亲吻,并且问她愿不愿意……所以,所以姜涣其实是在问,以后是否还能亲吻她!
这……应该不只是暧昧了吧。
也绝不会是什么礼节性的亲吻,因为姜涣此刻脸有些红。
蓝烟心如擂鼓,她没想过,这么快就能得到姜涣的爱,与此同时,却有一道声音在心中响起:
“你的回答,或许将彻底改变你和姜涣之间的关系,比现在还要亲近许多,你真的做好这个准备了吗?你真的不会搞砸这段关系吗?”
“你现在和姜涣已经深度绑定在一起了,如果最终搞砸了,你要怎么办?你会继续留在她身边,还是弃她于不顾?”
“可别天真了,你又不是什么圣人,如果爱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你真的还能守住那个承诺,一直在她身边吗?如果不能,你觉得她的结局会是什么?”
“还有,别忘了,你现在有个轻而易举将承诺弃若敝屣的人格,你能保证,自己不会被那个她所影响吗?或者你能保证,你永远掌控得了自己,不会被她一点点吞噬,最终被彻底夺去控制权吗?”
“说实话,现在这样不就挺好的吗?”
“一定要再进一步吗?”
“你有能力进入那么亲密的关系中吗?”
“你能承担这个风险吗?”
“还是不信?我给你分析分析,以你的性格和现在的状况,大概难逃以下几种结局。”
“第一种,姜涣对你的爱一点点消失,因为你做得实在太差劲了,最后她也许会对你说,你真的不配得到爱。”
“第二种,她依旧爱你,但她却很痛苦,因为你总是想要逃避,你有这样那样的表达障碍,无法让她感受到半点来自于你的爱,最后她也许会绝望地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这两种情况都会让你得到一份判决书,上面写着,此人注定终生与爱无缘,没有接受爱的资格,没有给出爱的能力。”
“第三种呢,就是你变心了,或者你走进了亲密关系,却发现自己并不享受它,原来曾经对它那么渴望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过。你认清了自己的凉薄,知道另一个人格才是你的本色,你和她越靠越近,或者说她一步步占领你,最后你们抛下了姜涣,因为她见证了你的这段失败尝试,你不想再面对她,看到她便会让你记起自己竟苦苦追寻过虚无缥缈的爱,简直愚蠢。于是姜涣的生存又成了问题,她大概会备受折磨,狼狈死去。”
“所以你说,是不是不迈出那一步,让你永远保留那份对爱的期望会更好一些;至于姜涣,如果你真的爱她,是不是维持现状,才是帮她稳定生存的最佳方法?”
这些连环追问打碎了蓝烟的美好幻想,当一直梦寐以求的终于摆在她面前时,她竟还是这么害怕。
攒了很久的勇气似乎撼动不了什么,她又动了逃走的念头。
“现在做出选择吧。”那道声音里充斥着欣慰和满意,“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怎么选才是正确的。”
蓝烟听话地动着嘴唇,却迟迟未作声。
她好像该跑,她的勇气似乎就这么被打败了,但是……她还是真的好想要。
就差一步了,她可以把藏在心里的爱说出来了,她可以体验到成为姜涣的爱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只要她说一句愿意,这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了。
可是,她配吗?
“我……”开口的这刻,蓝烟依旧没想好究竟要如何选择。
仿佛有条白绫正在她的唇鼻处缠了几圈,而那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就像是这条白绫的两端,它们疯狂地拉扯着,势要争个输赢,于是白绫缠得越来越紧,于是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你先不用回答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蓝烟终于透过气来,是姜涣救了她,姜涣把那条白绫解开了。
她看向姜涣——方才她的眼睛似乎失了焦,什么都看不清——此刻姜涣正低着头,蓝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说:
“我有句话很想要告诉你,但……我觉得有点丢面子,曾经我说那是昏了头了……所以我还需要些时间……需要些时间接受这件事。”
“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没想到自己还没准备好,我有些害怕,又不知道在怕些什么,可能是那个轻易就被推翻的过去的自己,就好像有些东西倒塌了一样……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说些什么,我理不清了,你能让我先缓一缓吗?”
“至于刚才那个问题,先不用给我答案……对不起,我自己都还没想清楚,怎么能这么轻率地问你。”
“蓝烟,暂时忘记刚才那段,好吗?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很不负责任,好像我想说就说,想暂停就暂停似的,但,就当是我请求你,我需要松口气,缓一缓。”
“可以吗?”
蓝烟愣了许久,直到姜涣抬眼看她,才记起要回答,可她分明是被救了的人,怎么霎时间成了接收求救信号的人。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件事。
但很意外地,她觉得轻松了一些。
不只她会害怕,不只她会想要逃跑,所以,那也许是一件没那么可怖的事,也许只是人之常情,并不意味着她的勇气被全面推翻。
未来也许并没那么糟,也许是个好结局呢?
蓝烟轻抱住姜涣,不知究竟是在安慰谁,“可以的,别怕,别怕,你对我说过的,只要别害怕害怕这两个字就行。”
是了,她终于想起了姜涣说过的这句话。
蓝烟觉得好多了,但她有些自责,她也该给此时的姜涣更多安慰的,而不是在听了她的大段倾诉后,仅给出了寥寥两句话,甚至其中还有一半是说给她自己听的,甚至,那还是姜涣的原话。
只是,她有点没力气。
“对不起。”她对姜涣说。
姜涣回复:“该说这句话的是我。”
……
凌晨两点多,姜涣悄悄进了蓝烟的房间,确认她睡着了之后又去到书房,打开电脑。
电脑设置了开机密码,姜涣输入蓝烟的生日,她正在打开的是蓝烟的电脑。
几小时前,在她冲动袒露心意又紧急暂停了之后,她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聊回了原本的话题。蓝烟说,当时她在书房写的并非小说,而是人物小传,她想要创造出的另一个人格的人物小传。
“先创造她的经历,打磨她的性格,再一点点练习,尝试着去扮演她,直到她真的在我的血肉中生长出来。”蓝烟是这么解释的。
“是凭空造出来的经历吗?”
蓝烟当时沉默很久才回答:“不是,百分之六十来自于我自己……在写小传之前,我先回顾了自己以前写下的日记。”
“那,我能看看你写的内容吗?包括你的日记,我想了解你,还有她。”
蓝烟犹豫了很久,最后同意了,只是提出希望不要当着她的面看,姜涣便回答那就改天,改天她趁蓝烟出门再来看。但她晚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满脑子都想着这回事,便在半夜来到了书房。
一个是蓝烟的日记本,看得出来陪伴了蓝烟许多年,已经有些泛黄了,一个是蓝烟电脑里的人格小传文档,姜涣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又查了半天人格分裂症,最后没忍住,又去了蓝烟的房间打扰她。
她只想看看她。
她实在是很心疼她。
当时她回复,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指的是她又骗了蓝烟,她食言了。
那时候蓝烟的脸倏地变红,且没有半点抗拒之意,于是她知道了蓝烟同样喜欢她,她们是心意相通的,但很快蓝烟的脸色又变白了,比被她夸跑了的那次脸色还要差,她便懂了,那个问题又缠上了蓝烟。
是她太突然了,把蓝烟又逼进了死胡同里。
为了不给蓝烟那么大的压力,她这才谎称她还需要些时间来接受她昏了头这件事。
她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会让蓝烟在如此渴望爱的同时又如此畏惧,是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伤痛吗?
看完日记本后,姜涣得到了答案。
没有,只是些“小事”。
这个答案来自于蓝烟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写下的几段话,从笔迹和墨水颜色来看,大概是最近写的,大概写在回顾完日记内容后。
“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并没经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人会用不幸福来定义我,没有人会觉得我离爱这个字很远很远(当然,大概也没人会在意这两个问题,只有我自己在意),就连我自己有时候都想问自己,你到底在矫情些什么?只是些小事而已,有必要念念不忘,自己不放过自己吗?是啊,只是些小事,小到都不足以对他人倾诉,甚至有些都不足以被称为“一件事”,只是某个一瞬间的感受。
但我就是忘不掉,走不出,我被它们困住了。
都是些细碎的痛苦,因为太过细碎,甚至无处就医,任何一个人听了大概都会觉得,至于这样吗,不就是些蚊子包吗?早该消肿了吧。
所以,是我的问题?是我太过敏感,太过脆弱?”
不,不是。
姜涣离开前,在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