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雨 第16章 016·创伤

医生看见前两天来过的两小孩又来了，这回女生身上的病态分外明显。

虚弱地有种站着站着就要倒了的架势。

医生问：“给你开的药没吃吗？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解彧说：“没吃。”

“你们现在的小孩就会折腾身体。”

她给裴妙量了体温。

37.5。

低烧。

医生给她配好药，解彧给她倒好水。她紧紧咬着牙齿，死活不张嘴。

生了病的裴妙，特别孩子气。解彧什么法子都试了，哄了，凶了，她软硬都不吃。

生了病已经很难受了，还要被人逼着吃药，裴妙的心里防线脆弱得直面崩塌，“我不想吃药，你能不能别让我吃药。”她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安静地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解彧看到她泪眼模糊的眼睛，没再舍得说一句重话，“为什么？”

“痛。”她扣着指甲说。

哭声含糊了她的话音，医生听成了“苦”，“我这有糖。”

两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裴妙，医生说：“你这姑娘的脾气犟得跟牛脾气似的。”

解彧想到周心悦跟他说过得话，“那回家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

解彧蹲在地上，跟她商量地说：“你把水喝了，我让你走。”

裴妙警惕地不张嘴。

解彧四指朝上对天发誓，“我发誓，不骗你。”

看她的眼眸稍稍松动，解彧把手掌张开在她的面前，裴妙看见上面什么都没有，放下了心，说：“那就拉钩。”

解彧说：“好。”

他分散着她的注意力。

在裴妙开心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解彧把药品放进了她的嘴巴，苦味在嘴里蔓延，裴妙瞪大的眼睛里映着不可思议，水又接着灌了进来。

裴妙松开他的手，捂着喉咙呛了好几声。

药已经吞下去了。

本就不清晰的意识变得更加混沌起来了。

裴妙哭着说：“你手里没药的啊！”

“骗子，你是骗子。”表情很认真地说，“我以后不喜欢你了。”

虽说是胡话也让解彧内心产生了怦怦然的悸动。

“嗯，不喜欢了。”还要再强调一遍。

“好，不喜欢。”解彧拭干了她脸上的眼泪，“别哭了，好不好？”

医生：“我感觉她不止低烧，像是内发热。医务室的条件有限，你跟你们老师说一下，赶紧带她回检查一下。”

解彧：“好。”

她看着解彧，满意地笑了笑，“你这小孩脾气真好。”转头看向裴妙，无奈地摇了摇头。

医务室的门被打开了，又进来了两个人。

“她怎么样了？”林荫看向医生。

医生：“刚吃了药。”

这女孩人缘真不错，一个两个的都挺关心她。

周心悦：“怎么做到的。”

医生指着解彧，她们点了点头。虽然都挺好奇解彧是怎么做到的，但眼下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裴妙的情绪在解彧的安抚下逐渐稳定下来。药有嗜睡的副作用，没折腾了一会儿，她在医务室睡着了。

周心悦考虑得更多。要是解彧和裴妙在医务室的事被人看见了，学校传出什么风声，对他们两的名声都不好。

她跟林荫商量好，她留下来陪他们，她去找老师。

林荫跟医生开好请假条，送到了办公室。

虞红立马联系了她的妈妈。

她在楼梯上遇到了找周心悦的郁言朝，“她在医务室……”陪裴妙。

郁言朝光听了前半句，连跨三级台阶跑了。

温杨也在到处找解彧，林荫说：“他在医务室……”陪裴妙。

他的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嗖”得一声就跑没影了。

梅开二度。

医务室的门被撞开。

郁言朝进来喊：“周心悦，你没事吧。”

周心悦：“你闭嘴。”

看到她完好无事得站在他面前，郁言朝才放下了心，“你没事怎么会在医务室？”

话没开始解释，温杨也冲了进来。

喊出了如出一辙的话，“解彧，你没事吧。”

周心悦急了：“你给我闭嘴。”

这滑稽的场景让医生笑出了声。

裴妙好不容易睡着，周心悦深怕她被他们两吵醒，把人一同赶了出去。

林荫喘着气赶来，解释了怎么回事，两个男生自认理亏的不说话了。

周心悦在外跟他们说好，“别说话。”才一起进去。

解彧沉静地看着她的睡眼，以后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在那个安静到空间里，他跟她的手指拉了拉勾，郑重地跟她约定，“我会当上医生的。”

面积不大的医务室挤了四个人，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了。

医生说：“要不，你们走两个？”

他们齐声地回：“没事。”

没再发出一句声响，复习的复习，做题的做题，不受到环境的任何影响。

直到半个小时后，另一门考试开始了，解彧、温杨、周心悦和郁言朝才离开。

林荫坐上了先前解彧坐的位置，陪着她。没过多久，乐婉之和裴嘉远一起来到学校。

林荫看到她爸妈来了，说：“叔叔阿姨，那我先走了。”

乐婉之说：“好的，谢谢你陪了新雨这么久，给你添麻烦了。”

医生简单地跟夫妻两说明了情况，乐婉之听到新雨吃了药倒是蛮惊讶的。新雨那个作劲上来，有时候，磨得她都吃不消。

医生说：“可不吗，你都不知道那个男生脾气有多好？”

“男生？”乐婉之强调了声。

新雨的人际关系里最好的人是林荫，她下意识地以为是林荫，如果不是关系足够好，谁会纵着她这般挑事的性子。

“对啊！”她看了眼登记表，“叫解彧。”

乐婉之默念着“解彧”的名字，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医生问：“怎么了？”

她说：“没事。”

新雨可能不是单向的喜欢。

裴嘉远轻轻喊醒了裴妙，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走之前，不忘跟妈妈说：“付钱，我还没付钱呢！”

乐婉之问：“多少？”

医生说：“解彧付过了。”

一场考试两个小时。

解彧算着时间裴妙应该走了，还是不放心地去了躺医务室。周心悦跟着他一起去了。

他的出现让医生一愣，没想到真给乐婉之说对了，这个男生会来。

“那女孩的妈妈让我跟你说——”

“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解彧说：“只要她没事，就好了。”

周心悦问：“她妈妈是不是很温柔。”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和郁言朝是怎么认识她的？”

“嗯。”他有兴趣，但没表现在脸上，俗称“闷骚”。

“初三那年，容阳市举办了英语话剧的比赛，我们学校在各年级挑了英语口语好的人组成了参赛队伍，我和新雨是就在那个话剧比赛里认识的。”

“她是所有人里口语说得最好的那个，我们都能看出老师是想把主角的位置给她，但是队伍里有个女生很有表演欲，新雨不想让大家不开心，就拒绝了老师。”

“排练了一个星期，她的妈妈给大家送了两次吃的。表演结束以后，她的妈妈又给所有人都买了一束花，祝我们演出圆满成功。”

周心悦永远忘不了那个场景，说得鼻子一酸。

“你知道最搞笑的是什么，新雨那场演的角色是个冷酷的医生。”

解彧问：“你很喜欢她妈妈？”

“喜欢啊，要是你有机会见到她本人，也一定一定会喜欢她的。”

周心悦很喜欢他们一家相处的那种舒适的氛围。

他们回教室的这段距离，解彧知道了很多裴妙初中时候的事，包括裴妙发高烧在学校晕倒。听着周心悦的讲述，每一件事都能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我初中一直调侃她，说她以后要找个学医的男朋友，可以居家治疗……”

解彧认同地说：“是该找个学医的。”

**

平桦附院是平桦市最大的三甲医院。

周边的停车位置都停满了，裴嘉远先放老婆和女儿下车，自己绕远路去找停车的地方。

来的路上，裴嘉远找了在附院工作的朋友帮忙。乐婉之和裴妙从进了医院的门起就一路有人带领，验血报告都是加急赶出来的。

裴妙是病毒性感冒外加轻微症状的肺炎。

值夜班的医生知道乐婉之是谁后，态度一下子转变了，“我建议你办住院，这样可以走医保。”

乐婉之说：“不用了，我女儿不喜欢待在医院。”

医院有规定，治疗肺炎类的药物不建议开给家属带回家挂，要是出了风险谁也承担不了。

见到医生露出难为的表情，乐婉之也没难为他。

她带着医嘱找了私立医院的医生，花钱请人家带药提供上/门/服/务。

输液输的慢。

三瓶药挂了一个多小时。

医生又等了一会，看她没什么症状才离开。

“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好的好的，您慢走。”裴嘉远说。

他送医生出去，乐婉之留在房间陪着女儿。裴妙发着烧，浑身汗涔涔的，睡衣也被汗水濡湿。乐婉之给她又新换了一套睡衣。

裴嘉远煮了些清淡的饭菜，喊乐婉之下来吃饭。乐婉之看见他进来，连忙佛手擦去了眼里的泪。

夫妻两出去，乐婉之自责地说：“远哥，都怪我。”

“要不是我当初带着新雨去医院看你，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她没想到当初无意的一个举动会给裴妙造成这么严重的心里创伤。

这件事也成了乐婉之心里永远过不去的砍。

裴嘉远说：“过去的事我们不提，你今天也累了一天，先吃饭。”

在外坚强了半天的乐婉之，在丈夫面前毫无掩饰地放声痛哭起来了。

“我对不起新雨。”

要不是她，她就不会受那个罪。

裴嘉远抱着她，安慰着：“新雨没有怪过你，我也没有怪过你。”

“但我原谅不了我自己。你不知道我每次看到新雨那个样子，我有多心疼，我恨不得生病的人是我。”乐婉之尽情在裴嘉远面前释放着不好的坏情绪。

裴嘉远：“新雨今天在学校里吃药，这就说明她有好转了。”

“这个状况会好的，你给她点时间。”

留着新雨一个人在上面，乐婉之不放心，哭完，收拾好情绪，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地回去照顾她。

头两天的夜里，新雨会间间断断的发高烧，到了第三天，她身上的体温没再反弹，乐婉之才敢安心合眼。

医生又给她挂了两天的消炎药。

裴妙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恢复成了先前活力满满的样子。

裴嘉远和乐婉之谁也没责备女儿。

回学校前，他们带她去逛了商场，买了很多秋季的新衣服。

乐婉之跟她说：“新雨，别忘了把钱还给解彧。”

“什么钱？”她烧得很迷糊，不记得学校里发生的事了。

乐婉之提醒：“你吃药的钱。”

“我怎么可能会……”会吃药。

脑海里闪回了一些破碎的画面，瞬间闭嘴了。

乐婉之：“想起来，就好。”

裴妙嘴硬：“没有。”

梦里那个看不清脸，对她笑，用温柔语气哄她吃药的人会是解彧吗？

裴妙摇了摇头，这一定是梦。

因为这就像是一场只有发烧时才会做的美梦。

美好的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