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琬的心已经提了起来,只是她觉得自己不能乱,便木着一张脸问:“所以你现在过来是为着什么?”
“容川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
“我?少宁,我现在过去合适么?不如去沈姨那里问问,再请上侯爷和纪家大郎君。”
“来不及了。”阮少宁看了看屋外,雨珠儿砸出的声响不见小,“何况纪容川从来不曾听过侯爷的话,沈大娘子和纪大公子护家人心切亦可能火上浇油,唯有你去能劝住他。”
姜琬沉思片刻,眉头慢慢舒展出一丝坚定,“好,我去。”
阮少宁连连点头,“事不宜迟。”
姜琬把手头上的东西交给藏岳,起身跟着走了两步,忽然道:“少宁,自从你回到青州,一直和纪容川合不来,怎么他出了事,反倒是你最紧张?”
阮少宁叹了口气,“毕竟有旧时情谊。”
姜琬轻轻柔柔地一笑,“那少宁对我呢?是否还记得旧时情谊?”
对于这个问题,阮少宁转过身来,极其郑重地说:“一直没有忘记。”
姜琬又问:“那么,你会害我吗?”
阮少宁摇了摇头,果断道:“我不会。”
姜琬听了这话,回身拦住准备跟着去的藏锋,道:“你留在家里。”
“这怎么能行?”
“少宁会照顾好我,这种事看到的人越多越不合适。”姜琬顿了顿,在藏锋耳边说,“去一趟纪家,告诉他们刚才阮少宁说的话,派个机灵的小厮跟着马车。”
藏锋的目光一凛,抬头就对上姜琬沉静的一双眼眸。
藏岳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心神不宁,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姜琬已经抬步出去了。
青州城似乎许久没下过这样大的雨,姜琬才撑伞走出十余步,裙摆就已经湿透了,阮少宁穿戴了斗笠斗篷,在马车前看着她,眼底落下不忍,“没想到今天的天气这么不好。”
姜琬笑道:“是啊,就像谁也没想到这一天纪容川会同李公公闹起来一样。”
马蹄踩着雨水,在大街小巷里穿梭,跟着的小厮衣裳已经完全被淋湿,但他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路小跑跟到了凛山山脚。
大概是上了山路视野开阔起来,马车速度陡然加快,小厮死命地往前追了十余步,忽然被人拦下。
他认得,这是阮少宁身边的人。
“我……”一句话没说完,来者直接抬起拳头,往他脸上来了一下。
他眼冒金星,往后倒去,对方竟然还不停手,往后脑再补了一记手刀。
小厮彻底昏了过去。
阮少宁提着缰绳纵马过来,在雨中并不能太看清他的表情,只听见淡淡的一声吩咐,“把人拖去那边的树下,免得碍事。”
马车还在徐徐前行,里面甚是安静,阮少宁抬手往前挥了挥,车夫便扬鞭一抽,加快速度奔入雨幕当中。
凛山极大,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阮少宁慢慢拉开马车车门,对上姜琬一双沉黑的眼眸。
她的脖子上比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旁边坐着个随侍,脸上无甚表情。
阮少宁颇带歉意地道:“阿琬,下来吧。”
姜琬漠然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我这样如何下去?”
阮少宁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收起来。”
匕首撤去,姜琬从马车上下来,入眼便见一座破庙,而姜凝雨正站在破庙前,身后带着十余打手,个个都精明干练的模样。
姜凝雨上前几步,微笑着对阮少宁说:“阮大人果真言而有信。”
阮少宁道:“纪容川那边……”
“阮大人放心,已经着人递了信儿去,想来不出一个时辰他就到了。”
姜琬负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缄默不言。
姜凝雨瞥她一下,“看起来你并不吃惊。”
姜琬道:“不吃惊,少宁不会撒谎,看他那副样子我就觉得奇怪,所以心里早早做了准备。”
“有所防备你还会跟着来?都这时候了,还要嘴硬。”姜凝雨终究占到了上风,心中快意,“被身边的人背叛,不大好受吧?噢,我忽然想起来,你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你觉得棠绣和梨雪是背叛了我,可她们最终也被你背叛抛弃,这说明什么?”姜琬冷言冷语,“害人者人恒害之,你离被反噬的那天也不远了。”
姜凝雨蔑笑,“可惜就算有,你也看不到,毕竟从今天开始,世间就再没有‘姜琬’这个人了。”她挥了挥手,“把人绑上。”
阮少宁抬手拦了拦,“不用绑。”
“阮大人,你觉得纪容川是好糊弄的人吗?”
阮少宁不答,姜凝雨续道,“已经做到这一步,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阮大人好生掂量一下吧。”
眼见着对方并不再阻拦,姜凝雨再次下令把姜琬绑缚起来,姜琬知道挣扎也无用,只默默地看了阮少宁一眼,随即就把目光移开了,似乎连质问一句都觉得多余。
阮少宁的眼神空洞了一瞬,很快就恢复正常,低声问:“还要多久?”
“应该快了……唔。”姜凝雨的目光越过他们,直直地看向很后面,“来了。”
姜琬被人按着转过去,看见纪容川似劈开雨幕的一柄利刃,快步而来。
雨水将他全身淋透,但浇不灭他眼中的那股子肃杀之气。
看到姜琬时,他握刀柄的手稍稍松了些,姜琬却对他摇了摇头,无声地比了个“走”的嘴型,示意他立刻离开。
纪容川亦是摇了摇头,看向阮少宁,一字一顿,“你们想如何?”
阮少宁一时没有说话,姜凝雨冲着姜琬抬一抬下巴,开口道:“这个人不属于姜家,也不属于青州,是时候让她消失了,纪将军以为呢?”
纪容川长剑出鞘,剑尖直指姜凝雨眉心,虽然一句话都没说,杀气却已四溢。
姜凝雨想到之前死亡逼近的感受,极力忍住才没有退后,“你可知道陛下要封我为郡主?!”
“知道。”
“我的命已属于天家,你若动我,就是与陛下过不去。”
纪容川充耳不闻,“放了她。”
姜凝雨抬手,指挥着旁边的随从,“准备好的丧命散呢?服侍姜姑娘吃下。”
一只小药瓶被递到姜琬面前,姜琬躲避,却被捏住下颌,姜凝雨说:“这是棠绣曾经吃过的东西,你们主仆二人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
话音刚落,纪容川挥剑而来,姜凝雨却早有防备,在随从的保护下连退几步,姜琬也被拉着向后走,同时脖颈旁又被架上一柄匕首。
“纪容川,你是想要姜琬即刻丧命吗!”姜凝雨厉声喝道,“你再往前一步试试!阮大人,立刻写了奏章呈给陛下,告这纪将军飞扬跋扈,对郡主不敬!”
阮少宁慢条斯理地说:“奏章么,早已写好。”
纪容川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雨水从他的眉边滑落下去,“你到底要如何?”
姜凝雨冷笑一声,“现在才知道好好说话?想保住姜琬也很容易,你先将手里的剑丢下。”
“不可。”姜琬第一次露出了焦灼的神色。
姜凝雨却仿佛全然豁了出去,回头道:“有你说话的地方么?你占了我们姜家嫡女的名号多久?如今以命来偿,也不算亏了你。纪容川,你若真想救她,就立刻弃剑。”
阮少宁在旁皱了皱眉,小声道:“姜姑娘,先前的计划……”
“先前的计划太简单,也无法一劳永逸,索性照我现在这样做。”姜凝雨只盯着纪容川,“姜琬是活是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我也没有耐心等太久。”
她慢慢抬起手。
“三。”
“二。”
“一。”
“叮当”一声响,伴随着姜琬急切的劝阻,长剑落地,溅起雨花。
姜凝雨立刻道:“绑了!”
几个随从虎视眈眈地围上去,将纪容川五花大绑,姜凝雨见他不再有反抗之力,面上露出微笑,一步步靠近,接着忽然拔下头上的发簪,刺进纪容川的左肩。
纪容川闷哼一声,只看向姜琬,“可以将她放了吧?”
姜琬心中一痛,哑声道:“你不该来,你若不来,她总会有所忌惮。”
纪容川摇摇头,“怎么可能放心。”
必须要亲自来,亲自看到她,亲自陪在她身边,才能放心。
姜凝雨“啧”了一声,“你们倒是郎情妾意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阮大人,想必你看在眼里也不大舒坦吧。”
阮少宁紧闭嘴唇,没有应声。
姜凝雨拔出发簪,带出血迹,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又是一簪子扎下去,正扎在纪容川的左臂上。
“纪将军不是了不起么?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不是一直给姜琬撑着腰么?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取我性命吗?我倒真想看看,这血肉之躯,究竟有多少血可流。”
她每问一句,就将发簪拔出,然后狠狠刺在纪容川的身体上。
看得出来,她力气并不算大,这样的折磨也危害不到纪容川的性命,可一连四五个伤口,纪容川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宛如画幅上晕染出的冬日红梅,从已经打湿的衣衫里不断探出来。
姜琬咬牙,哑声道:“姜凝雨,住手,你住手。”
姜凝雨温婉地笑,“那你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