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琬抬手,想阻止这场闹剧愈演愈烈,可棠绣的母亲何氏只把她死死勒着,不许她做出任何动作,更不愿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敌人”知道嘴皮子是她的武器之一,想来是特特叮嘱过了要如何对付。
姜琬就算再有力气,也挣不过这样长期做粗活的妇人。
她只能咬咬牙,沉声问:“你究竟想怎样?”
何氏抬头,眼里的恨意倒不多,可带着一股子执拗,“我要你死。”
姜琬知道,谈不妥了。
她使劲去掰何氏的手指头,何氏不放手,那边纪容尘总算带着家仆们冲出一条道赶到她身边,生生将何氏拉开。
这一下甚是混乱,何氏不知怎么就滚到了地上,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同当街打人没什么分别,众人的怒火彻底被激了起来。
纪容尘急切地高声道:“我是纪家人,大家请平静下来听我说,姜琬姑娘没有杀人,就是因为查不清楚……”
“放屁!”
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紧接着棠绣的亲戚们也围了上来,两边撕打起来。
“纪家算个什么东西,自己连叛国通敌的罪名还没洗清,还想来插手姜家的事。”
“蛇鼠一窝,又不是当年的定北侯府了,还这般嚣张跋扈。”
“不给他们点教训,当咱们青州百姓好欺负!”
说着说着,旁边一些义愤填膺的人也冲上来动手,沈大娘子急得满头是汗,钗环鬓发全乱了,可谁也拦不住。
纪容尘那边还好,毕竟家仆们不自觉地会守在主家身边,而闹事的人主要是冲着姜琬去,没想着非要得罪纪家。
姜琬是最惨的。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紧紧地拢着身上的斗篷,可是对方又撕又打,帽子直接直接被拉扯掉,头发也被狠狠地抓住,因着实在是痛,她踢出去一脚,正踢在何氏的膝盖上。
何氏大概长久做活儿,膝盖不是很好,惨叫一声摔倒,口中喊着“姜琬又要杀人了”,脸上稀里哗啦流的不知是汗是泪。
“竟然对一个失去女儿的老妇人动手!”
一句话使得群情更加哗然,不知道谁上来飞起一脚,姜琬膝窝吃痛,往前扑倒,因着下意识用胳膊去撑,肘处一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擦破了皮肉。
当然也由不得她仔细分辨,下一刻,不知道谁的脚踢中了她的腰。
这是发了狠劲儿的一脚,踢得姜琬浑身一颤,只能努力地蜷缩着,双手举起来,保护着自己的头。
“琬丫头……琬丫头!”
是沈大娘子撕心裂肺的喊叫,穿透人群传到姜琬耳中。
心里的一根弦仿佛被拨动了。
如果今日就是她的死期,那么临死前得亲人如此关怀,好像也值得了。
“沈姨……”姜琬的眼泪流了下来,但这并不能激起那些人丝毫怜悯之心,不知是何氏还是谁,上来冲着她的脸来了一下,瞬间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可这道血痕已经是最轻的伤害了,接下来还有更可怕的拳打脚踢。
姜琬觉着自己浑身都传来火烧一样的疼痛,隐隐还听得沈大娘子哀戚地恳求。
“她只是个小丫头……会出人命……真的会出人命……”
“别再打了,纪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相信我……”
“你们为什么都不肯听我讲呢?她没错,她是被陷害了啊!”
……
姜琬又一次心疼起来,她不想让那样骄矜的沈大娘子为自己求情。·
周遭的声音逐渐远离,口中是腥甜的血,姜琬已经动不了了。
不远处的茶楼中,姜凝雨站在二楼的雅间里,透过窗子看着那边的“盛况”,终于松了口气。
“应该是结束了。留青,给我把茶满上。”
留青赶紧倒了茶,姜凝雨接过后低头小酌,当真是静谧而安好,可下一刻,留青忽然提高的声音惊得她手抖了一抖,“姑娘,那,那是什么?!”
姜凝雨皱眉,“我早就教过你,遇事不要一惊一乍……”
没说完,姜凝雨豁然起身,探出窗外去看。
十余骑黑压压的甲胄骑兵宛若天降的杀神从东首过来,哒哒的马蹄声瞬间盖过了所有喧嚣,他们默不作声,却气势汹汹地冲散了人群。
为首的那位将领头戴盔甲,手持长剑,目光冷峻,年轻的面庞上沾染着尘与霜,已再不见当年纵马长街的肆意。
“纪容川……”姜凝雨喃喃,“怎么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姜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身边看热闹的、骂人的、打人的忽然都安静下来,他们惊恐地避到一旁,她身上的阴影终于散去。
乌黑的马匹带着肃杀的气息在她的面前沉稳停下,有人翻身下马。
姜琬努力地想抬头,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块地方不痛,根本抬不起来。
好在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跟着就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阿琬。”
这一声里有痛心有悔恨,还有千万缕解不开的复杂情意,姜琬努力睁开眼看过去,终于看清来人的脸。
许久不见,纪容川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阿琬,你再撑一撑,我会治好你,一切都会好的。”
姜琬信他,只不过没忍住,气若游丝地说:“要是来……来早点……就好了。不过……好在你来了。”
纪容川将她打横抱起,旁边沈大娘子又是惊喜又是心痛,带着纪容尘赶过来,一时竟有些结巴,“孩子,你,你,怎么回来也不同阿娘说声?”
纪容川微微低头,“阿娘、大哥,我先救阿琬,晚点再回家。对了,陛下已下旨,恢复父亲的侯爵之位,待会儿会有圣旨到家中,阿娘可以放心了。”
沈大娘子的泪瞬间涌了出来,不过她很清楚此刻不是多问的时候,推了把纪容川,“快带阿琬去找郎中,找最好的。”
纪容川点点头,转头厉声吩咐了一句“把所有闹事的都抓起来听候发落”,就带着姜琬上了纪家的马车。
姜琬从来没有这么放心,而纪家为了接她,马车上都铺了最柔软的垫子,她歪在上面,还来不及说什么,就阖上眼沉沉睡去。
纪容川才吩咐了车夫去哪里,转过头看到姜琬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急得快要疯了,所幸他在军中呆了那么久,知道受到重创的人不能随意搬动,只赶紧把姜琬揽在怀里,一面努力稳住身形不至于再让她受到颠簸,一面焦灼地看着外面飞逝而过的景致,希望能快些到医馆。
姜琬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还做了个极其冗长的梦,虽然醒来后梦里的场景就烟消云散,但正好对上纪容川的双眸,心中一下安宁很多。
没想到纪容川看见她醒,并不像常人那样问一句“渴不渴痛不痛”,只回过头去高声喊道:“郎中!郎中!她醒了,速来看看!”
姜琬还没反应过来,门被打开,呼啦啦进来一大堆人,有的上来摸脉,有的观察面色,有的询问哪里不舒服,有的送上一碗热腾腾的药。
“这是……”
纪容川很是理所当然地道:“我不知道你伤到了什么地步,不敢大意,所以几乎叫来了城中所有有名号的郎中。”
姜琬哭笑不得,刚要说话,忍不住咳嗽两声,牵着胸口发痛,眉头便皱了起来。
纪容川焦灼得很,随手拎了一个郎中过来,问:“怎么回事?她现在还是很疼,你们让敷的药到底有没有用?”
那郎中哭丧着脸,“有用肯定是有用的,可姜姑娘本就身子娇弱,眼下又受了那么多伤,不可能一下就养好的,其实没伤到骨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纪容川还是不满,旁边的郎中光是看到他的神情,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姜琬不知道在自己沉睡的这段时间里纪容川究竟给他们造成了怎样的阴影,只知道讨生活的都不容易,赶紧说:“好了,既然知道我一时半刻死不了,就不用那么多郎中都在这里守着。”
纪容川应了声,回头对他们道:“还是都去外面等着。”
“不,我的意思是,可以让他们回去了,只留一个便好。”姜琬努力笑了笑,“城里不止我一个人生病,你把他们都喊来了,其他病人要怎么办?”
纪容川眼里蓦地升起一股子恨意,“你还管旁人死活吗?你可知道那些不相干的人是如何凑着热闹打你?你可知道他们与你无冤无仇却下了怎样的死手?”
“冤有头债有主,至少那些卧病在床的没法打我,是不是?”
纪容川没法反驳,好一会儿才抬手道:“都回去吧,只这家医馆的留下来便可。”
郎中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等人都走尽了,纪容川拿起一旁的药碗,“先喝药。”
姜琬并不与他客气,“你这样我怎么喝呀,先放旁边,拿几个枕头给我把头垫高些,然后用勺子喂。”
纪容川赶紧点点头,依言行动,只是面色又沉下去几分,喂完药后他说:“再睡会儿?我……我这就让人去把藏锋藏岳接来。”
姜琬细细打量他后,摇了摇头,“睡不着了。我看你似乎有些气馁。”
纪容川似真的泄了口气,低声道:“我以为我可以照顾好你。”
姜琬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怔了怔才道:“你说话怎么不气人了?好像变了很多。”
纪容川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来一句话,“你也变了,我那会儿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脸肿成了猪头,连眼睛在哪都不太能看出来,还好我慧眼识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