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头上前一步,“姜姑娘,这在场的都是人证,物证也一应俱全,跟我们走一趟吧。”
藏岳藏锋立时上前,守在姜琬前面。
捕头笑了笑,“拒捕的人我见得多了,就这么些个女流之辈,能拦住什么?待会儿闹得头发衣衫都乱了也不好看,不如老老实实的。”
姜琬沉声道:“不跟大人走是因为棠绣之死确实与我无关,就说这毒药,既然算了剂量,又是好几种毒物混在一处,定然很不易得,若是要寻到真正的凶手,必须得把源头弄明白了才是。”
捕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我做捕头这么多年,还用不着你来教着查案子。源头自然是要弄清的,当然这着落点就在你身上。来人,既然要拒捕,就把把她们都给我带回去,好生审问!”
姜琬暗道“糟糕”,其实落狱不算什么,要紧的是得有人惦记着自己,才能想方设法里应外合证明清白,可在场所有人,除了屋子里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和小厮,唯有藏锋藏岳是真心待她,偏生这二人一时也脱不了干系。
吴慕贞看着姜琬的手都攥紧了,心中快意,口中念佛,“终于有人能制住这个狼心狗肺的丫头。”
姜絮说:“她和纪容川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我一早就看出来,现在一个不知所踪,一个杀人偿命,真是老天爷有眼!”
姜凝雨一记眼神悠悠地递过去,“大伯母和姑母还是别多说了,她到底算是咱们的亲戚。”
“呸,什么亲戚,有这样的亲戚真是丢人又晦气。”
姜琬并不因她们的话语而伤心,但长久以来举目无亲的孤独感再一次席卷了她。
乱七八糟的亲戚不要紧,利用她的养父养母不要紧,对她动辄打骂的人牙子更不要紧,要紧的是……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疼爱她。
或许纪容川和阮少宁是真的对她好,可那不是家人一般的疼爱,姜琬心里很清楚。
眼见着捕快持着锁链越靠越近,姜琬忽地萌生出一股子自暴自弃的颓丧,“算了,藏岳藏锋,你们站到一旁。捕头大哥能否再听我一言?就算此事跟我有关,这屋里的丫鬟小厮也都是无辜的,你们随时可以提审他们,实在没必要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倒霉。”
“姑娘!”
姜琬抬手摆了摆,“没事,我相信事情会有公正定论,你们不要受我牵连。”
藏锋还想说什么,姜琬压低了声音,“我没什么人可以保护了,如果连你们都……那我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姜凝雨听她这话,分明是斗不过自己最终选择了妥协,本来无甚波澜的心此刻终于泛出喜意。
只是她从小被教导着喜怒不形于色,面上没有丝毫显露,只是催促着捕头,“既然犯人已经伏法,还请大人即刻将她锁回去定罪。”
“嗯,这是当然。”
冰冷的锁链套在姜琬的手腕上,捕头捕快们自不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推着她就要往外走。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威严的女声,“谁在这里造次?!”
姜琬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纪家的沈大娘子满脸肃然,身后带着一众仆人,背着天光缓步而来。
那气势,宛如一块光芒流转的青玉剑,让人瞬间醒悟,原来曾经纪容川的锋芒里便藏了母亲的影子。
沈大娘子不看其他人一眼,只走至姜琬身边,拉住她的手。
“怎么回事,这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能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来,你们竟连锁链都套上了!青州的府衙当真是没事做了?”
定北侯府当年在青州根基颇深,虽然历经了墙倒众人推,但很显然京城那边并不想将整个纪氏家族置于死地,所以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沈大娘子撑住的这一大家子无人小觑。
更何况这捕头之前同定北侯府还有些渊源,便笑着上前解释,“大娘子有所不知,这种种证据都指向姜琬,她极可能杀了人,自然是要锁回去的。”
“你也说了‘可能’,那就是罪名未定;既然未定,你们又是这么多大男人,看住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容易,何必用锁链?!”
捕头一时语塞,不想过多纠缠,索性一挥手,“松了,直接把人带走。”
姜琬感激地看了一眼沈大娘子,这已经是极大的体面了,不曾想沈大娘子抬手一拦,道:“我不信这丫头会杀人,我愿意给她作保,还请这位……”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捕头,“我记得你姓宋?”
宋捕头有些吃惊,“大娘子记得我?”
“记得,宋家捕快世家,你父亲你祖父都是青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宋家也是赫赫有名的。”
宋捕头老脸一红,干笑着道:“和定北侯府比,宋家称不上赫赫有名。”
“我还记得之前你登过定北侯府的门,在我家主君书房外,与你见过一面。”
宋捕头一下子不说话了。
他当时不过是个小捕快,因得罪了上面的人迟迟不晋升,去定北侯府本来是碰运气,没想到纪衍念着他祖父和父亲曾为百姓们做过的事儿,出手帮了一把。
这捕头之位,说是纪衍赠他的也不为过。
现在沈大娘子点到为止,没有揭开他的老底,宋捕头挺感激,想了想才道:“是见过,大娘子好记性。”
沈大娘子嘴角淡淡一钩,拉住姜琬的手,“宋捕头记得此事就好。其实姜琬与我家颇有渊源,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平素调皮点也就罢了,杀人是万万不敢的,还请宋捕头再好生查一查,如果最后是我说错,也自有我来担着。”
姜琬鼻头一酸,“沈大娘子……”
“姜家与我家是世交,你早就该改口换我一声‘沈姨’。”
她语气平缓,眼神亦是没什么波澜,就像是一株坚韧生长的大树,安然地为姜琬遮风挡雨。
那一瞬间,姜琬似乎又抓住了什么。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留恋的温情。
“沈姨。”
“嗯。没什么可怕的。待会儿你就住去我那里,等案子查清了你再回来。”
旁边姜凝雨看了眼吴慕贞,吴慕贞目光躲闪,姜凝雨冷然一笑,又看向姜絮。
姜絮明白她的意思,上前就道:“沈大娘子来得晚,不晓得前因后果,实在是人证物证都已经全了,毒药就沾在姜琬的茶具上,旁边丫鬟小厮都看着呢。”
“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姜琬原来的丫头,后来背了主?”
“怎么能算背主?她的主家本来就是姜大人和我这亲侄女儿。”
“这不就结了,你们的丫鬟自己不看好,非要挑这地方来死,死前还想给姜琬下毒,要不是姜琬福大命大,现在都没法站在这里了。”
姜絮瞪大双眼,“沈大娘子可不能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姜琬她就是杀人,杀人就是要偿命!”
“你说她杀人她就杀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沈大娘子一句话就堵了回去,“那我还说这人是你们提前下好了毒特特送来的呢,我可是听说了,你们那个亲侄女儿对那俩吃里扒外的丫鬟并不太好,有一个早早就死了,现在这个估计也早就被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话说到这里,姜凝雨没法再置身事外,上前行了一礼才道:“沈伯母,今天您拦着不让带走姜琬,可想过后果?”
“你又是谁?我不记得自己有你这么个晚辈。”
姜凝雨梗了梗,“家父姜诚仁。其实我是谁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已经没有定北侯府,纪家是否还能承担得起‘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罪名?”
沈大娘子冷眼看去,姜凝雨不紧不慢地往下说:“我知道沈大娘子记着姜琬的好,可她从前对纪家好,不代表她是个好人。据我所知,棠绣梨雪道出真相后她一直怀恨在心。您说我待棠绣并不太好,确实,我与这丫头多年不见,很多习惯都已改变,自然不会再让她贴身服侍,所以棠绣对我亦是有所防备的,反而姜琬在人前人畜无害,棠绣一直很信任她,能害棠绣的,也只有她。”
“纪家眼下看着是平静了,可新帝即将登基,未来怎么样,没人会知道。沈伯母膝下两子,您身为人母当然要为他们打算打算,牢狱中的纪伯父也还等着出来,如果这时候有人往上参一本,说沈大娘子纵容他人草菅人命,会是什么后果?”
沈大娘子的眼角跳了跳,但并没有松开拉着姜琬的手。
姜凝雨微微一笑,胳膊肘轻轻碰了下吴慕贞。
带她和姜絮来,当然不只为了看热闹,有时候不逼一把,这些人就会首鼠两端。
吴慕贞一激灵,终是理了理衣襟站出来,“沈大娘子要替人出头也得看看形势,纪家不是从前那个定北侯府了,经不起大风大浪,如果耽误了大公子的前程,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姜絮觑着众人的神色,在旁添油加醋,报刚刚被斥的仇怨,“再过三四年,青州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定北侯府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娘子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呢。捕头大人还是速速将姜琬绑走,免得再生枝节。”
宋捕头左右为难,求救似的望向沈大娘子。
沈大娘子脸色不大好看,但她呼出一口气,沉下心,终是不肯松开拉着姜琬的手,接下来的话缓慢而掷地有声。
“我纪家儿郎的前程,不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我既然插手管了这事儿,就要管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