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朱红的大门已经被羽林卫把守,往来的人带着探究的神色,并不敢靠近。
这种事情实在是出乎姜琬的意料,她带着丫鬟们一路回去,神色肃穆,实则内心茫然。
纪衍一家子是从侯府大门被带走的,太多人看在眼里,消息一时传遍整个青州,许多人都惶惑起来,连带着青州府衙也乱成了一锅粥。
姜琬着人出去打探,慢慢地才知道,此次京中动荡,听闻是不少大臣联合上书请立嫡皇子为太子,惹得陛下震怒,特点了兵部尚书郑大人作钦差巡视四房,说要好好肃清一下大晋上下结党营私之风气。
而郑大人果然也不负天恩,来青州之前就已经在平州、岐州抓了人,还有一位府尹被就地正法,其所到之处已是人人自危。
就是这样的混乱的时候,姜氏一族的耆老们陆续出了城。在青州丢了脸,让所有人都有些丧气,好在姜诚德四处盘算,还是挤出来些许银子,能让他们一路上乘着马车吃穿无忧。
如此到了郊外茶寮,姜九太爷说之后都是山路,先坐下来饮杯茶歇息歇息,众人便陆续下了马车。
正喊人上茶,忽然有十余个小厮打扮的人整整齐齐地过来,见到姜九太爷便行了一礼。
“您就是姜老先生吧?我家主人想请诸位老人家叙叙话。”
姜九太爷只看了一眼,就晓得对方来头不小,回过头饮口茶,才问:“你家主人?不知是何方贵人呐?”
小厮笑道:“在您面前可不算贵人,但我家主人与姜氏颇有渊源,各位不如跟着小人们走一趟?只要见到我家主人,自会同各位解释清楚。”
姜九太爷沉吟片刻,“你家主人似乎没什么诚意,既要见我们此刻就该亲自前来,而不是故意弄出来这些玄虚。”
“并不是故意,而是事关重大,我家主人说在尘埃落定之前,不敢透露太多。”小厮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双手奉上,“老先生,我们绝无半点恶意,只是想请您带着各位老人家跟我们走一趟。”
姜九太爷的目光忍不住被那叠厚厚的银票吸引,而他身旁的其他老人,好几个露出了渴求之色。
老家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更何况将姜氏最有出息的姜诚仁已死,剩下的姜氏子孙没有几个能帮衬,大家已到了这个岁数,并不为了自己,只为了后世子孙,如果能多敛些钱财,子孙们也会活得舒坦些。
“九哥,不如……”有人捋着胡子迟疑地开了口,只是为了脸面没有往下说。
“我看能拿出这些钱,也不至于害人,或许这家主人真有什么急事,咱们去看看也无妨。”脾气直的索性说出心中想法。
姜九太爷踌躇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
姜氏耆老从郊外离开后,似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但姜琬并不知道,眼下她一颗心都扑在定北侯府那里。
城里面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不过大多数人都说这一次定北侯府怕是逃不过劫难,最后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也很有可能。
至于姜琬退婚也渐渐传出,大伙儿在惊讶之余有些说姜琬好运气,有些说姜琬薄情寡义。
但无论如何,既然纪小公子和侯爵娘子已经亲口承认退婚,就是姜家同定北侯府再无任何关系,姜诚德都捏了一把汗,夸赞姜琬有眼光,知道定北侯府大厦将倾,及早把自己摘了出来。
姜琬听着这莫名其妙的夸奖,对上吴氏绝望如死灰般的目光 ,也只能苦笑。
不论如何,这家里是回不到曾经了,和家人的裂痕也无法再弥补,只有巴望着自己快些长到十六七,招个靠谱的夫婿,赶快搬出去。
与此同时,姜琬咬牙拿了几百两银子出来,不做别的,只为了让藏锋去找门路,往府衙里塞一塞。
她知道这点儿钱只是杯水车薪,就连那些人的嘴都撬不开,但都说小鬼难缠,下面的“小鬼”若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对沈氏和纪家两位小郎君好一点,就算达到了目的。
如此忐忑地等了七八日,姜琬才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藏岳在外面说话,隐隐带着点激动,她一贯是稳重且话少的人,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姜琬立时翻身起来,问:“怎么了?”
藏岳推门而入,高兴道:“姑娘醒了?回姑娘话,侯爵娘子同两位郎君都被放了出来,眼下已经回到了府中。”
姜琬当即念了声佛,跟着又问:“那侯爷呢?”
藏岳道:“还没消息。”
姜琬皱了皱眉,又安慰道:“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只要圣旨没来,万事都有转机,既然这样,事不宜迟,你去侯府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地方,再带些银两过去……”
“姑娘。”梨雪在旁边提醒,“咱们手上没多少现银了。”
姜琬思索片刻,直接说:“把城东那个铺子卖了。”
“姑娘?!”
城东乃是地段最好的所在,那个铺子如今赁在外头,每个月都能收不少银钱,很多人打听着想买,姜琬从来不松口,如今这是下了血本啊!
姜琬一笑,“没事,去卖吧,铺子将来还能买回来,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藏岳却从梨雪心疼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反帮着劝,“姑娘不急,侯府虽然被搜检过,但这么多年的传承下来也不至于一点家产都不剩,容奴婢先去问问,若确实撑不下去,奴婢便回来告诉姑娘,那时候再打这主意不迟。”
姜琬想着也是这个道理,立时打发了藏岳去侯府瞧瞧。
等人回来后,只带来沈氏的谢意,自然他们一个铜板也不要,沈氏还提醒姜琬把该收的东西收好,这阵子青州城可能会乱起来,一定要护好自己。
说来也怪,先前顺风顺水之时,沈氏从来不觉得姜琬配得上自己的儿子,眼下却觉得儿子是真的失了桩好姻缘,可惜已没了天时地利人和,也不可能厚脸皮到没落了才去求娶,只遗憾姜琬与纪家终是有缘无分。
当然,纪容川的婚事在家族的动荡里微不足道,沈氏更担心纪衍。
就在青州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被落叶覆满之时,京城的圣旨终于到了。
纪衍身上的罪名不少,除了“结党营私、探听圣意”之类朝廷里惯会扣上的帽子,还有一桩极严重的大罪——“与敌国将领惺惺相惜,往来通信,有二心”。
朝中有大臣帮着说话,然而说一个就贬一个,到了如今这个岁数,陛下似乎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凭喜好而定,闹得京城里也是怨气四溢,整个大晋动荡不安。
至于对待纪氏这一脉,陛下似乎无心要命,只是将人狠狠斥责,令家主纪衍在牢狱中思过三年,抄没家财,褫夺了世袭的爵位,勒令纪衍的家人即刻搬离侯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纪衍的罪名传出,瞬间激起群情哗然,百姓们对纪氏的愤怒一浪高过一浪,虽然那是高门大户,可总有胆大的敢去惹上一惹,听说有人用石头远远地砸门,有人用破布包着臭鸡蛋烂菜叶往墙里扔,更有甚者就站在门前咒骂,把自己的不忿和对朝廷的不满全部藏在关于祖宗十八辈的恶毒话语里,从早倾泻到晚,熄灯后也不罢休。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又如何能舒坦,听闻纪衍回家几日后就被带走入狱,一路上人人可见他鬓边斑白,双目早已失去昔日神采。
姜琬听完心中难过又气愤,“这就是墙倒众人推,定北侯府传承了这么多代,每一任家主都尽心竭力守护大晋,光是纪容川的祖父就数次阻敌军于延生河西。好的时候把人夸到天上,现在才刚刚倒下就往死里踩,想想又有什么意思。”
棠绣近来话是愈发少了,听完只在一旁点了点头,倒是藏锋说:“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有侯爵娘子在,不论到了什么地步,纪家都还是纪家,那股子气势绝不会散。”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短短十数日,沈氏竟然真的以女子之身撑起一片天,带着一大家子另起门户,硬生生地扛着骂名在青州城南赁了个宅子,站住了脚跟。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不忿陛下处置的同僚们施以的援手,也少不了姜琬想方设法挤出的银子。
按说做到这份上,姜琬已算仁至义尽,反正婚已退,将来再不相干,但“投桃报李”这四字儿始终镌刻在姜琬心头,人家一倍的好,她总要百倍偿还,时不时打发藏岳藏锋去探望。
这样的事落在旁人眼里也就罢了,偶尔还会夸一句姜家姑娘果然有情有义,落在姜絮眼里,忍不住就叫她大发酸意,说什么姜琬是胳膊肘往外拐,婚约都没了还要赶着去倒贴。
姜琬不去搭理她,每日仍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该去书院就去书院,该查铺子就查铺子,把自己的那些家产守得严严实实。
本以为这多事之秋可以在冬天到来之时彻底消弭,可这一天姜琬才从书院出来,就看到本该在家守着的藏锋在门前一脸焦灼翘首以盼,姜琬心知不妙,沉声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