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妙仪铿锵有力的话语在殿中回荡,一时间气氛变得极为安静,大家都呆在原地,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林菀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她费尽心思才逃离了齐国公府,再被接回去,不是白折腾了?
她急得张口就要制止裴妙仪,“大娘子,我……”
裴妙仪伸手制止她,面上是一副我都懂的神色,昂着头道:“菀菀是好人家的女郎,做甚要无名无份的侍奉太子,如今遭受太子冷落,竟是从未侍寝,这与未婚女郎有何区别,莫非要在东宫白白消磨青春?不如接回府上,再寻个好郎子嫁了……”
裴瑾闻言,面上陷入沉思。
裴妙仪要林菀离开东宫,到底是真的心疼林菀,还是想嫁太子,心中吃醋?
裴瑾知晓家中有意将裴妙仪嫁入东宫,虽然明白这是对家族利益最大的决策,心中却难免有丝不乐。
若裴妙仪果真嫁入东宫,齐国公府怕是要彻底倒向李玄照,明明她的四郎才是家中嫡亲的外甥。
裴妙仪还在目光灼灼的看着裴瑾,接着大声道:“姑母,菀菀自幼与我一同长大,你就答应了吧……”
裴瑾抬眸,眼中似有一丝意动,道:“需得问问菀菀的意思……”
崔滢瞠目结舌,一时间如芒刺背。
她与裴炎因为林菀的事不知在房中争吵了不知多少次,好不容易这段时间稍有缓和,裴妙仪却要将林菀接回府上?
林菀离开府中时,裴炎已然与她拉扯不清,如今她不得太子宠爱,莫非是与裴妙仪串通好了,想回府再投入裴炎的怀抱?
思虑至此,她连忙赶在林菀开口之前,道:“姑母莫要听妙仪所言,太子既然主动收菀菀在身侧,必然是对菀菀上心。这些时日想必是太过忙碌,这才稍稍冷落,姑母可不能夺人所爱,菀菀只要再等候些时日,太子必能看到菀菀的好……”
林菀闻言,恨不得给崔滢鼓掌。
虽说她知晓崔滢是为了不让她回府与裴炎纠缠,但是眼下与她的目的不谋而合,于是她不再开口,静静的看着崔滢,看她一会还要怎么说。
裴妙仪妙目圆瞪,大声反驳,“嫂嫂说的什么话!女郎青春何等宝贵,菀菀难道要苦苦等在东宫,求一份虚无缥缈的宠爱?这样无名无份的侍奉太子,成什么样子……”
崔滢咬牙切齿,恨不得冲过去捂住裴妙仪的嘴。
她恨恨的瞪了林菀一眼,极不情愿的开口,“妙仪这点说的倒是没错,菀菀毕竟自幼长在我们府中,就这样无名无份的侍奉太子,到底不成样子。姑母何不赐她一份体面,给菀菀一个名分……”
最后一句话,崔滢恨不得咬着牙说。
林菀一旦有了名分,便是无甚宠爱,待日后太子登基,少不得捞个嫔妃的位份,这岂不是爬在了她头上?
奈何身旁的裴妙仪还在叭叭叭说个没完,崔滢实在不愿林菀重回府上,两害取其轻,只得如此了!
林菀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看着崔滢,实在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发展。
裴瑾闻言,心中意动。
昭王年幼,朝堂之上无甚根基,前途未明,而端王近日因引荐国师有功,深得圣人宠幸,一时风头无两。
此等情境之下,太子依旧是齐国公府最大的依仗。
若是裴妙仪未能嫁入东宫,太子身侧有个出身齐国公府的侍妾,也是一条退路。
虽说林菀如今不得宠,可是她生的这般花容月貌,日后如何谁说的准?
思虑至此,裴瑾看向林菀,问,“你嫂嫂所言有理,若你愿留在太子身边,待太子妃入东宫后,便封你为太子奉仪,菀菀意下如何?”
崔滢闻言,咬牙暗恨。
太子奉仪已然是从六品,林菀这般卑微的出身,真是便宜她了!
裴妙仪犹在嚷嚷,“奉仪也太低了吧……”
裴瑾瞥了裴妙仪一眼,见她果真是为林菀考虑,看来自己是对太子无意,不由的心中一动。
林菀站在原地:“……”
真是人在原地站,名分天上来。
林菀瞧着崔滢咬牙切齿的神色,心中感慨,崔滢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不是崔滢一开始出口挑事,林菀不用说被太子冷落的话,裴妙仪更不会忽然就这样跳出来扬言要接她回府。
眼见崔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林菀嘴角不由的弯了弯。
她眸中盛满惊喜,状似羞涩的低头,“多谢皇后殿下,妾思慕太子,自然愿常伴太子左右……”
裴瑾欣慰的拍拍她的手,“菀菀向来懂事,太子日后定会明白你的好。只是日后必要牢记侍妾的本分,恭敬对待太子妃……”
崔滢亦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附和,“菀菀这样美貌的女郎,日后自然不愁太子宠爱……”
林菀自然什么都点头应是,反正太子妃什么的都是没影的事,她这个位份也不知何时才能兑现。
瞧着崔滢憋屈的样子,她心里爽得很。
裴妙仪还想说什么,却接到林菀暗暗给她使得眼色,只得住了嘴。
她俩的眉眼互动都被崔滢看在眼里,她心中大恨,深觉今日之事果真是裴妙仪与林菀勾结在一起,故意做局。
今日本想看找林菀的不自在,未料到竟成全了她,何等的憋屈!
愤懑之下,崔滢对裴妙仪都产生了一丝厌烦,深觉她不分里外,竟一意偏帮林菀这个贱人!
裴瑾今日传召林菀进宫无甚大事,敲打了几句,许诺了位份,再例行赏赐一些金银珠钗,今日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闲话了一会,用过午膳后,几人告辞离去。
裴瑾拉着裴妙仪的手依依不舍,“四郎今日去了学堂,竟没有相见。日后妙仪常来,陪陪姑母。”
昭王李玄焘比裴妙仪小三岁,年方十四,正是跳脱的年纪,裴妙仪跟他一向说不上话,有什么好见的?
只是裴瑾都这样说了,裴妙仪不好反驳,于是点点头,道:“待日后昭王去了学堂,姑母一人实在寂寞,我便来陪姑母。”
裴瑾一噎,却不知该怎么说,只得放她们离去。
走出清宁宫,林菀屈身行礼,“嫂嫂,你们先回,我留在此处等候太子。”
裴妙仪赶忙出声:“大兄说了在宫门处等候我们,嫂嫂先行,莫让大兄久等,我与菀菀说说话,一会便来。”
崔滢面色阴沉的看了一眼她俩,拂袖而去。
林菀心中有些担忧,生怕崔滢此次记恨了裴妙仪,为裴妙仪日后的生活徒惹烦恼,“你今日怕是惹嫂嫂不高兴……”
裴妙仪撇撇嘴,不甚在意的道:“她哪是因为我不高兴?分明是这些时日都跟大兄闹得不愉快……”
她说着说着停住话语,瞧着林菀道:“你可是早知道大兄对你的心意?”
林菀愣住,垂下眼眸,轻轻道:“莫要再提此事,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裴妙仪想说什么,还是顿住了,拉着她的手,道:“本想接你回府重新嫁人,眼下这般结果也还算不错。你既然思慕太子,姑母又许了你位份,也算得偿所愿……”
她说着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林菀心头一跳,试探的问:“怎么了?你可是遇到什么人,竟让你烦忧?”
裴妙仪扭过头,“没有,什么人能让我烦忧?”
林菀还要再问,裴妙仪松开她的手,强硬道,“好了!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先走了,大兄还等着呢!”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脚步飞快,转眼便消失不见。
林菀在原地又气又急,正要抬腿追上前,却恍然瞧见李玄照正迎面走来。
他身着朱紫衮冕,白珠九旒,表情淡薄,浑身威仪,身披耀眼的阳光,行走于丹楹刻桷的宫殿中。
这个时辰,前殿的朝政已经处理完毕,他估计是来拜见皇后,一会果真是要与她一同回东宫。
林菀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焦急,端着笑意迎上前。
李玄照看了她一眼,脚步并未停留,大步迈入清宁宫,林菀连忙紧跟在他身后。
裴瑾早已听到消息,端着笑意迎了上来。
“大郎,可是已经见过你阿耶了?”
李玄照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道:“未曾,阿耶传召国师在寝宫讲道,今日未上朝。”
裴瑾面露不满,低声呵斥:“端王居心叵测!竟举荐此妖道迷惑君父,定是王贵妃出的主意!”
王贵妃与裴瑾自来不合,端王李玄煦乃是王贵妃所出,自来得圣人偏爱,自然一并为裴瑾所厌恶。
李玄照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裴瑾说完便自知失言,赶忙扯开话题,“前些时日你外祖母寿辰,我与四郎不在长安,多亏大郎了……”
李玄照道:“本就是一家人,何须客气……”
一番你来我往,双方皆是笑意盈盈,端的母慈子孝。
裴瑾目光瞥了林菀一眼,笑道:“菀菀是你舅母义女,怎好无名无份的服侍你?我便做主,待太子妃入东宫后,封菀菀为奉仪,大郎意下如何?”
李玄照有些意外,他原本想让林菀彻底学个乖再谈日后,如今这般,不知会不会令她太得意,再起了妄图拿捏他的小心思。
本想开口拒绝,只是当他目光落在林菀微红的面颊上,想到她清晨的惶恐,驳回的话在舌尖蓦然转了个弯。
他无可无不可的点头,“既如此,便听皇后所言。”
裴瑾瞧他这副淡淡的模样,心中感叹,林菀果真不受宠,这般美貌的女郎,竟然都无法引得太子眷恋?早知如此,倒不如回到国公府,便是做裴炎的妾,也好过这般被冷待。
她怜惜的赐下诸多绫罗金钗,只盼林菀妆扮出好颜色,有朝一日引得太子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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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滢阴着脸大步走出宫门,迎面瞧见身姿玉立,正直挺挺站在宫门外等候的裴炎,心头的一股无名火蓦然而生。
她搭着裴炎的手登上马车,眼见就要钻进马车,却忽而回眸看裴炎,皮笑肉不笑的道。
“郎君可知今日我在宫中见到了谁?”
裴炎清俊的面容波澜不惊,淡淡的附和:“是谁?”
崔滢接着笑,“我碰到菀菀了,她真是好福气,太子对她宠爱有加,姑母已经同意封她为太子奉仪,日后必定大有前途,郎君可为她高兴?”
裴炎眼眸顿时冰冷一片,他冷冷的看着崔滢,一言不发。
自林菀去了东宫,俩人关系便降至冰点,这两日还稍稍缓和了一些,只是不能提林菀,一提就要冷脸。
崔滢讽刺一笑,冷哼一声,扭头钻进马车中。
裴炎缓缓转过身,眼神阴骘的看着飞起的宫殿房檐,再没有跟崔滢说一个字。
待裴妙仪走出宫门时,感受到的便是兄嫂之间冰冷的氛围,她只得尴尬的噤声。
三人沉默寡言,一言不发,就这样一路回到齐国公府。
到了府上,裴炎懒得装了,将裴妙仪扶下马车后径直离去,丝毫没管崔滢。
崔滢咬牙,自己下了马车,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裴妙仪见了,颇有些无奈。
“大兄怎么还没跟嫂嫂和好?”
裴炎转身就要走,“与你无关。”
裴妙仪跺跺脚,“你若真的心悦菀菀,成婚前为何不说?白白连累菀菀好好的女郎,竟在东宫守活寡,幸而姑母心善,答应等太子妃入东宫后,便给她一个名分……”
裴炎脚步定住,蓦然回头,盯着她问:“菀菀尚未侍寝?”
裴妙仪连忙住嘴,“与你何干!你还是与嫂嫂好好过日子吧!”她说完直接转头就走,丝毫不给裴炎追问的机会。
裴炎定在原地,神情变幻莫测。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林菀在东宫受冷落,如今再次听到更确切的消息,叫他心中本要熄灭的火再次点燃。
裴炎眼眸幽深,派出亲信仔细打探崔滢与裴妙仪在宫中的所见所闻,很快就从裴妙仪贴身婢女口中听到了一切。
太子冷落林菀,林菀尚未侍寝!
便是要封她为太子奉仪,也不过是皇后一厢情愿,太子并无此意。
再次确定了这个消息,裴炎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打算蓦然坚定。
太子既然不爱,想必不会吝啬一个不得宠的姬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