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照大步离去,留林菀在原地战战兢兢,一时不知他到底是何意,莫非就这样原谅她了?
不能吧?
李玄照这么不挑的吗?这样都行?
她站在原地,面上表情一时有些僵硬。
周边的婢女却围了上来恭喜她,“殿下果真宠爱林娘子,恭喜林娘子。”
“恭喜林娘子守得花开见月明……”
林菀只得做出喜极而泣的模样,就要转身离去。
东宫的侍从们对林菀的态度都更加恭敬了几分,自然殷勤的为她传递有人给她下拜帖的消息。
林菀暂且将对李玄照的复杂情绪搁置一边,高兴的应下。
算算时间,再过段时日,裴妙仪恐怕就要遇到前世嫁的男人。
林菀前世这个时候刚成为裴炎的妾,每日浑浑噩噩的,对裴妙仪怎么认识这人的不甚清楚,只知道他似是此次春闱得中的进士,名叫沈伯兴,二人在春闱前便已经相识。
那人出身寒微,却有几分才气,此次春闱更是得中进士,瞧着也算有模有样。
他哄得裴妙仪不惜跟家里人吵翻了脸,孤身远嫁于他,婚后却露出真面目,逼裴妙仪为他求娘家走关系,为他前程助力。
裴妙仪本就为了嫁他跟家里险些闹翻,哪里有脸再求爷娘,于是梗着脖子不肯。那人见娶了裴妙仪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于是不再装相,趁裴妙仪有孕,连纳好几个妾,整的家里乌烟瘴气,裴妙仪的孩子也没了。
前世裴妙仪因林菀的缘故,与裴炎闹得不愉快,更拉不下跟本就反对这桩婚事的爷娘哭诉,于是强自硬撑,小月子也没做好,身子都熬坏了。
此事过了大半年,还是崔氏派人给裴妙仪送年礼时才发现,这才压着那人和离,将裴妙仪接了回来。
今生林菀的命运都发生了转变,没道理裴妙仪还要受这份罪吧。
林菀坐上家令备好的马车,心情雀跃的往观音禅寺赶去。
待她到了观音禅寺,方踏入山门,立刻便有沙弥上前行礼,“阿弥陀佛,可是林娘子?”
林菀点点头,被领着走向后山的禅房。
正值春日好时光,漫山遍野的山花绽放,花香混着清苦的檀香,萦绕在鼻尖,耳旁又响起阵阵沉闷的钟鸣,叫人的心都沉静几分。
林菀带着绿柳缓缓前行,没走几步,她眼前蓦然一亮,惊喜的道:“大娘子!”
裴妙仪也看到了她,刚要快步上前,却被身后一只手拉住,只得泄了气停在原地,等着林菀上前。
林菀目光上移,瞧见了站在裴妙仪身后的崔氏,她面色顿了顿,然后赶紧快步上前,恭敬的低声行礼,“见过夫人。”
崔氏拉着裴妙仪,笑着看林菀向她行礼,显然对她的恭敬很满意。
“菀菀,这些时日在东宫可好?”
林菀面色微红,低声道:“多谢夫人关心,还行。”
崔氏以往对她这副小家子气模样很看不上,如今却有些满意。
圣人回宫在即,恐怕很快就要将太子妃人选定下。若是裴妙仪果真成了太子妃,入东宫后还有林菀这个帮手,也不算孤立无援。
林菀这样的性子,好拿捏。
她满意的握住林菀的手,挥退左右,语重心长的道:“菀菀,你虽入东宫,得了太子的宠,可是男人的宠爱终究是不长久的……”
林菀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不由的将头埋得更低,沉默不语。
“……等太子妃进门,若是个不好相与的,你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若是我们府上的女郎成了太子妃,那便不一样了……”
她说着说着,拉过裴妙仪的手,将裴妙仪的手放在林菀手心,意味深长的道,“你们自幼一同长大,情谊自然不比旁人,若是妙仪成了太子妃,菀菀便可再无后顾之忧……”
林菀咬唇,低声道:“夫人说的极是……”
裴妙仪满脸不情愿,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崔氏严厉的眼神一瞪,只能委委屈屈的低下头,紧紧握住林菀的手。
崔氏接着道:“菀菀既然明白这个这个道理,可知该如何做?平日侍奉太子时,自然要多说府中女郎的好……”
枕头风的威力虽说玄学,但有总比没有好。
太子虽是自家外甥,但到底隔了一层,一向跟齐国公府不亲近,平日也没见对裴妙仪有多上心,身边宠妾若是多说几句,保不齐太子心能偏向几分。
林菀低下头,睫毛微颤,嗫嚅,“夫人,太子冷落我多日,怕是不听我的……”
崔氏大感意外,林菀才进东宫几日,这么快就失宠了?
那日李玄照亲自抱着林菀走出齐国公府,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盛宠呢!
她不相信的道:“果真如此?”别是林菀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愿意裴妙仪进东宫吧?
林菀的眼眸中蓄满泪水,滴滴滚落,哽咽道:“我身边带的婢女都知晓,夫人不信,一问便知。”
崔氏瞧她这个样子,顿觉她没用。
她心中鄙夷,到底小门小户出身,只会主动献媚,却不会笼络男人。平日里若是这般期期艾艾的模样,太子只怕尝过便不稀奇了,真是白瞎这副标致模样了。
说来也奇怪,林菀的阿娘容貌普通,怎就生了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儿?
然而生的美又如何?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果真如她的出身一般,上不得台面。
裴妙仪见她哭的惨,打抱不平道:“殿下怎能如此?阿娘,既然菀菀不得殿下宠爱,我们把她接回来吧……”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崔氏虎着脸打断。
“真是孩子话,东宫岂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菀菀已经是殿下的人了,合该想尽办法讨殿下欢心,怎能随意气馁……”
崔氏霹雳巴拉把两人都训了一顿,又看了一眼林菀,意味深长的道:“当初是菀菀自己选的这条路,如今这般府上帮不到你什么,日后可得靠你自己了……”
林菀收住啜泣,低低应是。
她既然不得宠,说的话在太子面前自然也没什么分量。
崔氏懒得再跟她说什么,转身就要拉着裴妙仪往大殿上走。
她们今日来此的主要目的是要为裴妙仪在菩萨面前祈愿,愿她顺顺利利当上太子妃,见林菀只是顺道,本也没指望她一个侍妾说的话能有多大分量,如今也不是十分失望。
裴妙仪挣脱崔氏的手,拉着林菀后退两步,“阿娘先去,我跟菀菀说会话。”
她俩自幼常在一处,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崔氏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利落的走了。
裴妙仪拉着林菀走到一旁,再次问:“你果真在东宫过的不好?”
崔氏一走,林菀的眼泪便止住了,此时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面上哪有一丝悲苦?
裴妙仪微微愣住,挠她咯吱窝,笑道:“好啊,你都会骗人了!”
林菀笑着左挡右挡,俩人玩闹了好一会才停下。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好似昨日她俩还在青梅树下荡秋千,一转眼俩人便长大了,林菀蓦然成了太子的妾,裴妙仪也要忧愁自己的婚事。
裴妙仪不愿嫁太子,但她也明白,自己的意愿在家族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别听我阿娘的。”她语重心长的对林菀道,“这是个浑水,你顾好自己就是,别掺和。”
林菀点点头,“我明白。”她面色复杂,郑重其事的问,“你果真不愿嫁太子?”
裴妙仪撇撇嘴,“嫁太子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她又笑着道:“我生在国公府邸,已然富贵至极,自然想寻个自己喜欢的。”
她一向这般傲气,她的出身也能支撑得住这傲气。
林菀丝毫不意外,前世她就是这般,果真如了她愿,找了个自己喜欢的,却是运气不佳,喜欢的人实在不堪。
其实裴妙仪若果真当了太子妃,也是不错的结果。
李玄照日后纵使会被圈禁一段时日,依旧是最终赢家,裴妙仪只消陪他度过那段低谷,日后必将母仪天下。
可惜裴妙仪本人不愿,齐国公府亦是目光短视。
前世裴妙仪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奈何突厥暴动,太子主张迎战,被圣人狠狠呵斥,甚至怒斥太子图谋不轨。此话不知怎么的传的沸沸扬扬,长安由此人心浮动,当初要争太子妃的勋贵们纷纷明里暗里的与太子划清界限,齐国公也不例外。
裴妙仪没当成太子妃,婚事一时无着落,这才阴差阳错嫁了沈伯兴,无端被磋磨了那么些时日。
不嫁太子可以,只是万万不能再踏上前世老路。
林菀试探的问,“你可是遇到喜欢的人了?”
裴妙仪奇怪的看她,“你怎么这么问?有了我能不告诉你吗?”
说到这她又有些生气,“我才不像你,瞒得一丝不漏……”
眼看她又要炸毛,耿耿于怀林菀一声不吭就向太子自荐枕席之事.
林菀只得轻言细语的哄她,哄得裴妙仪忘了这茬,并且答应真遇到喜欢的人,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林菀。
日头偏西,林菀陪着崔氏裴妙仪在观音禅寺用完斋饭后,便登上马车赶回东宫。
虽说按照以往的经验,李玄照不到月上中天不会回来,但是万一呢?她如今可还是苦苦祈求太子回心转意的形象,样子得做出来。
崔氏与裴妙仪也登上马车往国公府赶,崔氏高兴的道,“今日.你掷出的签文,缘和大师说了,乃是大贵之命格。”
裴妙仪撇嘴,“我乃齐国公府嫡长女,本就大贵。”
崔氏拧她,“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裴妙仪躲闪,“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任你们摆布了,还要那么上进做什么……”
忽而马车猛地停了一下,裴妙仪一时不查,额头“咚”一声撞在车壁上,登时通红一片。
崔氏连忙上前,心疼的高呼“我的儿!”
车外的侍从战战兢兢的禀告,“夫人,是马夫不慎,险些撞上借宿观音禅寺的举子。”
春闱在即,长安城中聚集了众多读书人,有些家资不丰的确实会借宿寺庙。
既是读书人,便不好太计较了,免得御史台参齐国公府仗势欺人。
崔氏憋着气道,“既是我们的错,那便算了。”
裴妙仪近些日子颇为憋气,又无端被撞了一下,怒气蹭的上升。
她揉了揉红肿的额头,猛地掀开帘子,口称:“我倒要看看是谁……”
她剩下的话语莫名消失在喉咙间,昏暗的夕阳中,一个身着竹青圆领阑衫,身姿挺立如松的男子印入眼帘。
男子身量很高,瞧着却文弱,身上的阑衫稍有些褪色,然而他面如冠玉,眉目疏朗,无端便让人觉得如青竹一般,质朴而性洁。
眼下青石板上散落着一地的书,书童正在忙不迭的收拾。
男人原本站在一侧,忽而像是感应到什么,微微抬头向前看去,正与裴妙仪四目相对。
裴妙仪莫名有些脸热,却依旧瞪大眼睛看他。
男子笑了笑,看着她通红的额头,微微行礼,“某无意冒犯小娘子,这厢给小娘子赔罪。”
裴妙仪看着他,呆了呆,本想呵斥的话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了。
不等她说什么,眼前的帘子蓦然被放下。
崔氏将还未回过神的裴妙仪拉了回来,训斥道:“莫要与赶考的书生有牵扯,没得麻烦。”
齐国公府是老牌勋贵,又是外戚,自来与科考出身的清流井水不犯河水。
裴妙仪闷闷的点头,回去的一路上都安静的待着,再未说什么话。
待到了齐国公府,崔氏与裴妙仪刚下车,却正巧碰到裴炎迎面走来。
“大兄怎么在这?”裴妙仪撇撇嘴,“怕是跟嫂嫂吵闹,这几日都没回嫂嫂屋里。”
他这几日接连宿在外院,便是裴妙仪这等未出嫁的女郎,都察觉出不对了。
崔氏没好气的道,“你媳妇前两日还在我这哭诉,说你整日不着家,黑天白日的看不到人,到底是要如何!”
裴炎面沉如水,岔开话题,“阿娘今日劳累,儿送你回去歇息。”
崔氏又把话题扯回来,“你刚成婚便闹得这般难看,却是将崔家放在哪里……”
裴炎面色一沉,转身就要离去。
崔氏怒极,“你还惦记着林菀?也不知她有什么好的!太子都不宠她,也就你念念不忘……”
裴炎脚步定住。
裴妙仪犹在大呼小叫,“什么?大兄心悦菀菀?既如此,还与嫂嫂成婚做什么……”
“她这等身份,当个妾不得了了,本想你大兄成婚后再说此事,谁料她自己心大,竟攀上太子……”
“还不是你跟阿耶默许的,菀菀也是无奈……”
“你就听她胡说,分明是她自己心大。这般算计,太子也不见宠她,可真是白算一场……”
……
裴炎定在原地,旁的话语都在耳边渐渐淡去,只有那句“太子不宠她”犹在耳旁回荡。
太子妃确定在即,林菀既不受宠,那么他……
裴炎深呼一口气,眼眸转为幽深,清俊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晦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