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姜父和方氏便回屋睡觉去了,毕竟早食铺每日都需要早起,所以午觉是补充精力的最好方法。
姜若苗负责收拾碗筷,然后到院子一角的鸡圈喂了鸡,给驴的食槽里加了一把牧草和秸秆,搞定一切后,便也回房休息。
晚饭是简简单单的一餐,姜家人遵守晚餐八分饱的习惯,饭后,姜父会在院子里打一会儿拳,方氏则在房里做做女红,姜若苗便看起了书。
姜父和方氏从来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反而觉得读书能明事理,知世故,所以很鼓励姜若苗读书,姜田野于读书的天分不高,考过一次秀才未果后,便去了早食铺子帮忙。
这时候的灯油贵,哪怕是姜家还算富足,也不会烧太久的灯油,所以姜家人戌时末就入睡了,一是为了节省灯油,二是早睡对姜若苗长身体有帮助,三则是姜家父母要早起为早食铺的开业作准备。
第二日,姜若苗也起了个大早,跟随父母去早食铺帮忙,姜父和方氏原是不肯的,可架不住女儿的一定要去,便应了。
姜父拉出了家里的小毛驴,绑上了车架子,让方氏和姜若苗坐车,而自己则拉着毛驴走路。
寅时的天还是漆黑的一片,官道寂静地只能听到蟋蟀的叫声,秋天的夜风带着一股冷意,姜父嘱咐姜若苗母女:“夜里冷,车架上有小毯子,你们母女俩披上,可别着凉。”
“爹呢,身上衣物可暖和?”姜若苗依言给自己和方氏盖好毯子,目光担忧地望向姜父。
“爹不冷,穿着我乖女给我做的衣服,爹身子暖和,心里更暖和。”姜父爽朗一笑,言语里满是自豪得意,自家的乖女亲手做的衣服,可不是熨帖得做爹的心暖呼呼的,怪道人们皆言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呀。
“爹喜欢,那我多做些给爹。”姜若苗闻言心里也欢喜。
“好,好。”姜父的笑声更是明朗大声,甚至盖过了路边的蟋蟀叫声。
“别听你爹的,你爹有几件衣服就够了,可不许累坏我们苗儿。”方氏插了一嘴,笑着打断了姜父的美梦。
“娘子......”姜父委屈地觑了方氏一眼,“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我怎么会累着我乖女呢,这不是还有娘子嘛,娘子做的衣服最是贴身了。”
“好好赶车,少拍马屁了。”方氏笑斥姜父道。
姜家的早食铺主要卖的是面食,方氏是苏州人,煮的一手苏式汤面,其味道清而不油, 淡而无奇,花样百出。来到早食铺子,姜父将驴车套在桩子上,姜若苗也是个勤快的,下了车步入铺子便摆起了桌椅。
方氏首先起火吊汤,苏式汤面的独到之处便在于其汤之味,汤清无色,醇香扑鼻,方氏的汤是用大猪骨吊的,里面还加了一些鳝鱼骨,还有一些方式秘制配方,这正是姜家早食铺客源不断的原因。姜父则开始处理浇头,切肉片,爆鳝丝……一切有条不紊。
辰时初,官道上陆陆续续有了人,“老板娘,来一份鳝丝面,老样子。”来的是一位苏州的老食客。
“好咧,鳝丝面,宽汤、重青、重浇过桥。”宽汤,指要汤多面少,重青,指多放蒜味,重浇指的是要面少浇头多,过桥,就是浇头用另外的盘子盛放,不浸于面中,分开享用。
往日里都是姜若苗的哥哥姜田野做铺子里的跑堂倌,负责老食客的唱面,但是由于姜田野陪妻子回了娘家,今天只能由老板娘方氏身兼唱面一职,方氏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在清晨的官道上格外清冽、柔软、动听。
方氏先将面下入滚烫的水中,不过片刻便将面起水,夹在筷子上,手腕轻轻一转,往小爪篱中一顿,抖两抖,翻两翻,卷紧,一边动作,一边往碗上凑,一转腰间完成全部动作。
面装碗后,浇上一大勺爆鳝丝,用熬好的滚汤一冲,鲜香四溢开来,再淋上一层熟的猪油,最后撒上一层青葱,一碗味美精致的苏式头汤面就完成了,
这时候,姜父也过来端盘送面给客人,姜禾苗在一旁打起算盘负责收钱算账。
姜若苗的珠算是姜父教的,早年姜父在酒店做学徒时,掌柜看他勤奋好学,便教了他算账。姜家早食铺的生意在一切井然有序地忙碌中开始了。
突然,官道上渐渐响起了混乱的马蹄声,路上的行人只得往两边靠,为马儿和骑马的人让开道。
“吁……”只听得几声马的嘶鸣,这几个人便脱蹬下了马,其中一张娃娃脸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玉冠,穿一件双色蝙蝠纹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小马褂,登着鹿皮靴的公子哥嚷嚷了起来。
“二哥,贡宣,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汤面馆,味道可真是不错,可不敢夸张,比我家的苏州厨子做的都好。”
众人一瞧这少年,原来是京卫府通判家的四少爷刘清焕。
小地方能看到贵人本应该算是件奇事,但在这却又不足为奇了,乌取村往官道口走就是五里镇,这刘清焕的祖家正是五里镇的大户。
刘清焕的祖母不愿搬去京卫府,只想守在五里镇,故刘清焕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呆在五里镇陪家里的老祖宗。
作为老祖宗身边唯一一个常伴左右的孙子,刘清焕格外受到宠爱,穿着也十分高调夺目,但这厮是个闲不住的主,时常走街串巷,也常溜出镇子。
“果真,可不许诓我和二哥。”一个与刘清焕差不多大的少年出了声,他正是刘清焕口中的贡宣。
五里镇的人大多也认识他,他是刘家老祖宗齐氏本家的侄孙,前几天随着刘清焕从京卫府来刘家的族学求学。
“这我可以作证,小妇人不敢自吹自擂,但刘小少爷可是店里的常客,我这面不敢比京卫府的大厨,但比五里镇也是不差的,小妇人乃是苏州人氏,我这面胜了个地道,少爷们可要尝尝?”方氏看来了几位少爷贵人,便笑脸盈盈得招呼了起来。
“婶子,那我就老样子。”刘清焕不客气地先点了碗面,早晨起得早,还未食早饭便赶来吃这汤面,肚子也是饿得慌。
“好咧,白汤蹄膀面,宽汤、免青、重浇。两位少爷呢?什么浇头,浇头多还是少,可要葱?”方氏手已经开始煮面,嘴也不闲着,问起了另外两位少年。
“婶子,我,我也要白汤蹄膀面,可加葱,浇头多一些。”齐贡宣闻着飘香四溢的汤面,顿觉胃口大开,也赶忙点了碗面。
“这位少爷呢,可要尝尝汤面?想必少爷晨起还未食早饭吧,来碗面祭五脏庙,可别饿坏了身子?”
方氏又把话头递给了那位始终不说话,身着石青色锦衣缎面长袍的俊朗少年,观他年龄最长,刘清焕对其也满是敬畏,方氏话语间也带上了小心。
“可有枫镇大肉面?”少年第一次开了口,声音如山涧溪流般的清冷顿挫,却让人觉得格外悦耳。
“少爷真是懂吃之人,枫镇大肉面可是苏式汤面的活招牌,少爷可是去过苏州?”
“我曾随家母下过苏州,有幸尝了最地道的枫镇大肉面,此味叫人念念不忘。”少年回答道。
“少爷请就坐,我煮完面便给你们送去。”方氏招呼着人,手里的活计也不停下。
不多时,一碗紧接着一碗面便从姜父手中端上了桌,三位少年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端看他们的姿态动作,便能从中觉出富贵人家的身份和教养,相比其他客人,他们吃相斯文儒雅,吃完后,筷子端正放齐,掏出怀中的手帕擦了擦嘴。
被称为二哥的少年,掏出银子,叫了声结账,这时候,姜禾苗方上前收钱。
刘清焕一看,竟是个小姑娘,连啧啧称奇:“老板娘,这可是你家女儿,竟抛头露面出来算账,她可识数,莫算错了。”
汤面根据浇头的轻重,面条的多少,结算的银钱是分开算的,所以有些复杂,刘清焕于是多问了一嘴。
“客官多虑了,我要是算错了,这三碗面便当做我请三位客官吃的。”方氏还未回话,姜若苗便忍不住刺了一句,她实在是不喜刘清焕话语中对女子的轻视。
“苗儿,快给少爷们找零去。”方氏将姜若苗支使走,然后对刘清焕说道,“刘小少爷莫怪,这是我闺女,今天过来帮忙算账,她虽是女孩儿,可也是学过珠算,读过书的,未算错过账,刘小少爷放心。”
“可不是,我家女孩儿,学问可比她哥哥还好,跟我们村的好些男孩比也是不差的。我女孩儿说话做得数,倘若真算错了数,这面当请三位少爷吃。”
姜父适时插了一嘴,似是为女儿抱不平。
石青色袍子的少年心还想着这面味道确实地道,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看了方氏和姜父一眼,然后眼神便移到了女孩儿的背影上,想起刚刚见到她的样子。
脸上覆着一层面纱,一身蜜合色对襟褙子窄袖儒裙,这女孩儿不仅穿着梳妆和农家不沾边,竟还能断文识字,还会算账,实在有趣。
那位老板娘,嘴里说着莫见怪,话语里还是掩不住对自家女孩儿的骄傲,想来那女孩儿能这般自信,也离不开家里父母的娇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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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早食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