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没想到崔大娘竟如此阴险,说不动陈家人便去鼓动村民来闹事,手脚竟还这样快,这可怎么办?周乡老最少也要两盏茶时分才来呀!
她以前服侍王妃去进香时,也见过游民闹事,别说两盏茶时分了,就是半柱香时间,一群游民就能把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卫打死,更何况是自家这几个手无寸铁的农人?眼前围了一大帮村民,事情哪能善了?
老木匠却没明白这里的事情,只愣愣地问:“大家伙儿来,是……”
人群里有个公鸭嗓子叫道:“得啦!陈老头儿你别装了!我们都听崔大娘说了,说是你家阿娇惹得河伯不快,这才涨了甜水河的水!要是你家识趣的呢,就自己把阿娇给交出来,要是你家不识趣,哼哼……”
那“哼哼”两个字仿佛包含着无限的威胁,好不引人遐想。
陈槐树原本在做活,一听这话,顿时急得上前两步,挥舞着手里的凿子喊道:“张狗子,你给我出来!平日和我家争田争草,我都不论了,今日想算计我家阿娇,我却不答应!出来!”
见了那锋利的凿子,人群里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缩了缩脑袋,低声嘟囔道:“这陈槐树瞧着粗粗笨笨的,耳朵倒灵光,他怎么听出来是我的声音了?”
一道清凌凌的嗓子忽地响了:“狗子叔,你这公鸭嗓子十里八乡再没第二个人了,我爹怎么能听不出?”
众人定睛一瞧,正是陈阿乔。
这时阿乔被阿娇搂在怀里,姊妹二人都像才哭过,眼皮略有些红红的,更添了几分娇艳。
阿乔是个小丫头,瞧着只不过是清秀可爱,倒还罢了。阿娇却已大了,俏脸如花,眉眼如画,一头乌油油的头发结了两个大辫子垂在胸前,发梢系着红艳艳的头绳,显得格外娇美。
更让人心动的是,阿娇一双柔美的桃花眼里像是含着泪珠,这时略抬起眼这么一瞧,就好比两道雪白透亮的月光似的,一直照到了人的心里。
往日里,阿娇爱惜容貌,不怎么爱出门做活,因此许多人并没仔细瞧过她的长相,这时一瞧见,众人的心头不禁都猛跳了几下。即便是最厌恶陈家人板正的张狗子也被这美丽的女孩子给震住了。
乡下人没见过什么娇贵花朵,不会打比方,只觉得村头那一片桃林春日齐齐开花也没这女孩子的一对秋水眸子动人。
这下子,众人嘴里那些“叫你家阿娇识相些自己去祭河”之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漂在蒲草席子上活活被淹死,那也太可怜了!
更有那些心软的老叔伯、壮劳力反而回身向崔大娘抱怨:“我说崔大娘,哪有这么丧尽天良的法子?祭河就祭河,大不了咱们村里有能力的多出些钱,多给河伯送些祭品就是了,怎么能叫一个女孩子去白白送死?!”“就是,这孩子才十五六岁呢,和你家兰珠差不多大,你怎么忍心叫她去祭河!”
老木匠和陈槐树都不明白,怎么这些乡亲先前还在叫嚣着叫阿娇去送死,这会子倒调转矛头去对崔大娘抱怨了,父子两人面面相觑,愣得说不出话来。
梁青萍年轻时候也是村上一枝花,倒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男丁们不过是瞧阿娇生得太好,动了恻隐之心罢了。她此时不禁又喜又愁,喜的是,阿娇的模样打动了众人,大约是不用去送死了;愁的是,阿娇如今这么受人喜爱,日后还不知道多少麻烦等着她呢。
阿娇前世里在王府和纪家受了多少小厮老厮的打量,这时候哪里不明白众人的心思。她原本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再凭脸蛋讨生活的,这时为了性命,却又要恃美行凶一次了。
主意拿定,她便又努力挤了两点泪水,晶莹的泪水沾在那白里透粉的小脸上,显得更可怜了。
崔大娘见阿娇使出了这样的手段,不禁暗骂“狐狸精”,脸上却仍旧是一副焦急的样子:“唉,既然大家执意这样说,我也没法子!梅神婆说了,河伯今年脾气大得很,寻常牲口是不管用的,若是不送女孩子去呀,一旬之后便要发大水了!”说着惋惜地摇摇头,慢慢回身离开:“得了得了!你们都心软,就我最恶毒!到时候咱们勤田村被淹了,大家伙都玩完……”
人群里不乏年老心硬的,对阿娇这美丽女孩子的遭遇并没什么怜悯,这时听了崔大娘的话反而更相信了:“哎!崔大娘留步!”
崔大娘脸上浮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回过头来却早已藏了下去,只留了一副老实厚道的样子在脸上。若是细心瞧去,便可瞧见她眼角闪着阴谋得逞的笑意,可是众人都担心自己性命,没人去管这老婆子的容貌。
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慢慢走上前来,沉思着对老木匠道:“陈老哥,你也是知道我的,我家和你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出来说话,绝不是为了成心算计你家阿娇。”
见是老实忠厚的莫老大出来,老木匠和陈槐树心头略松,齐齐点点头。
这莫老大是村中一个老实的农夫,平日里只知道埋头种地,从来不与人为难。若是谁家不小心占了他家一二寸的地呢,他也不来和你啰嗦,只当没这回事,来年记着找补回来便完了。
因此他出面说话,陈家人还是放心的。
谁知这莫老大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叫陈家人的心提在了半空:“我想着,不论是谁,住了勤田村的地,喝了甜水河的水,那就得替村里出力。如今河伯发怒,阿娇能解,不如叫阿娇去就是了。老头子敢说,别说是阿娇了,就是我家亲孙女,哦不,哪怕是老头子自己要祭河,我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莫老大的话向来是言出必行,他敢这么说,自然便敢这么做,绝不是空话。
这话一出,顿时又有些心思活分的人转了主意:是啊,又不是祭男丁,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再怎么美,也仍是一个小丫头,祭了也就祭了,陈家人就是不识大体!若是人家莫老大,保管二话不说就把人送出来了!
陈家人哪里瞧不出众人脸上的变化,一见这情景,顿时急得汗都下来了,阿娇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的确不想被卖去王府争斗,也并不是真心想嫁去崔家,可是她更不想死呀!
陈大娘也急,在心里不住念叨“周乡老快来,周乡老快来”,只盼着那威名赫赫的周乡老来解了自家孙女的难题。
老天爷仿佛听见了陈大娘的祷告,不过一会,外头响起了一声通报:“大伙快让让!周乡老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自动分向两边,为周乡老空出一条道来。周乡老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拈着雪白的长须,颤颤巍巍走进了陈家的院子。
老木匠和陈槐树夫妇不明就里,见了这公正严明的周乡老,心被提得更高了,陈大娘和阿娇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周香兰果然嘴快,立刻就把事情传给了周乡老。
陈家人向来敬重周乡老这个公正严明的老人,因此老木匠亲手端了条板凳送了上来,周乡老点点头,对陈家越发满意了。
他慢慢地扶着拐棍坐下,又颤抖着嗓子问:“我听香兰说,有人要,要拿活人去祭河?”
虽然这周乡老说话都吃力,可是十来年的威严还在,因此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撒野。听见周乡老语气不善,众人都不敢出头,只齐齐向崔大娘投去谴责的目光,恨不得指着崔大娘嚷嚷“是这老婆子!”
崔大娘鄙夷地瞪了一眼院中的大小爷们,扯着嗓子道:“没错!就是我!我可不是胡说!我是找神婆算过的!周乡老,我说你也别太得意,你管东管西,可管不了河伯!”
众人原本就怕河伯发怒,这时听了崔大娘“颇有道理”的话,顿时都附和了起来:“是呀是呀!周乡老你可不能偏心!”
周乡老抬起右手,压下了众人的话:“活人祭河,自打勤田村立村的那天就从没有过,这事绝不能应!若是今年献了陈阿娇,明年是不是就轮到崔兰珠了?这么一个两个的,献到什么时候才是头?不行!绝对不行!”
听见这两句,众人都沉默了。是啊,如果明年河伯又涨水了,该轮到谁家献女儿了?陈家满打满算就两个女孩,再怎么献,两年就献完了,总会轮到别家的。
只有个崔大娘心急如焚,可是她畏惧周乡老的威严,也不敢贸贸然出声。这事本来就是她胡诌出来的,若此时多话,反而不妙。她怕一开口就被周乡老驳一句“那便叫崔兰珠也去祭河吧!如此才显得有诚意!”
一时间,谁也不敢接口。
周乡老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了。丧尽天良的事,咱不能干。只不过,这河伯……”
老木匠闻言赶紧接口:“乡老,老汉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愿意拿一头猪出来祭河。想那河伯收了这样重的礼,应当满意了,不会发火了。”
见陈家人如此识趣,周乡老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决定下次改选乡老大力推这陈槐树上去,哪怕陈槐树年纪太轻了些。
既然乡老已经做了决定,众人也不好多嘴,便悻悻地转头准备离开。谁知陈家门外两个青年飞奔进门,把众人推得直往里退。
那两人进门后七手八脚扶起周乡老,气喘吁吁地道:“乡老,快,快!村里来了好多军爷!村长请您去呢!”
阿娇听了,心头一紧:军爷?难不成,是兵败了?怎么会提前了这么多?那自己岂不是……很快又要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