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中,何笙靠在车壁上闭目松气,却因为宁楚月的出现心中翻起千层浪。
这次见面很突然,会影响他们在胡州的交集么。
不过回想一下,上回去找他,一开始也是没找到人,蹲守几天才见到面,原来真是出门了。
经过凉亭这一段,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怎么样。
越想脑袋越沉,何笙揉揉眼,歪头一倒,沉入梦乡。
在梦里他又回到云峰,脚步匆匆行在夜色之中。
山里没住几户人家,而且隔得远,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寂静得可怕。
还好头顶有月亮,照亮山间潦草的小路。
何笙一鼓作气翻过山头,前面又是一座山等着他。
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埋头往前走。
两边林子里不时传来鸟鸣,还有奇奇怪怪的攒动声。
心里开始打鼓,祈祷旁边千万别出来吃人的东西。
何笙拂走细汗,他又累又渴,但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
走着走着,周围场景越发熟悉。
前方一连三户,家家门口都有大槐树,攀枝错枝,造型古怪,一片叶子都没长。
何笙眼睛却亮起来了,他太熟悉这些树了,不就是石坝子入口处的场景么。
他步子立刻加快,爬上山坡,何家大门果然出现在眼前。
慢步进屋,一盏红烛燃得正旺,何老太正在灯下刺绣,一针来回,长线穿过绣棚,在地上拉出老长的倒影。
何老太的阿娘在皇宫里当过补绣,手艺深受贵妃的喜爱,后来得恩典出宫,回云峰老家嫁人。
何老太朝何笙招手,满脸慈祥:“来,笙笙,看看喜欢不?”
有多久没见到祖母了?
很久很久,久到快要忘记她的模样了。
“祖母!”
何笙高兴地依偎进何老太怀里,看着她手中刺绣,一副鱼嬉莲叶图,绣的栩栩如生。
两片绿意盎然的圆形荷叶中,穿梭着一条摆尾锦鲤,可怜可爱。
“好看”,他点点头,下一秒便不高兴道:“祖母,以后别用纱针刺绣,太伤眼,你眼睛本来就不好”。
绣纱针需要将线劈细,线股越细,鱼尾越真,非常费眼睛。
何老太不在意地笑笑,埋头欣赏自己的作品:“打算给你弟弟绣个鞋面,再给你绣个头巾好不好,我们笙笙带起来肯定好看”。
“我不要”,何笙摇头,“您给阿康绣吧”。
说着他掀开帘子往里屋走:“阿康今天吃饭怎么样?”
“他呀,好得很,下午吃了十个饺子,和满寿少爷出去撒野到天黑才回来”。
怎么可能?何康从娘胎里带了怪病,身体一直不好,别说跟其他孩子一样出去撒野,就是下床跑两步都困难。
何笙提眉怀疑,一边回头看向祖母,可就在她刚刚坐的地方,人竟然—————消失不见了!
“哥哥,老鸭汤真好喝”。
何康的声音在里屋响起,老成严肃,丝毫没有孩子的稚嫩。
何笙闻声回头,只见何康坐在床头,一身暗红色寿衣,上面绣的金色神龙格外刺眼。
“哥哥,你也喝一口”。
何康机械地搅动勺子,嘴角鲜血缓缓滴落。
顾不得害怕,何笙更加想知道另一个答案,追问他:“阿康,谁给你的鸭汤?”
“你呀,哥哥,咱们一起喝吧”,何康勾勒起诡异笑容。
他舔干净血迹,赤脚往床下走:“你来陪我吧,哥哥,下面好冷,我都没鞋穿”。
“!!!”怎么可能是他给的呢?!
紧接着何康背后笼罩出黑漆漆的雾气,刷一下缠绕住何笙,让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放开,阿康,听话”。
何康捂住胸口,森森道:“哥哥,我好疼,你救救我”。
“我一定会把药找齐,给你治病”。
何笙捂着脖子闷咳,近乎失声,眼白很快弥漫出密密麻麻的血点。
突然一丝光亮照进迷雾。
“何兄弟,你醒醒”。
伴随着身体一阵摇晃,何笙被唤回意识。
他迅速睁开眼,面前郭玄的脸放大了几倍,吓得往直往后缩。
“终于醒了,老天爷,你梦魇了”,郭玄放心地退出去,回头继续赶车道。
方才那混乱的,来回跳跃的片段,原来都是梦。
何笙拂掉额上冷汗,迟缓地打量四周堆砌的竹筐,逐渐想起自己的处境————正在前往胡州的路上。
他撩起窗帘往外看:“郭大哥,咱们到哪儿了?”
郭玄笑道:“你拉开左边的帘子,自己瞧”。
何笙连忙探出左边窗户外,刚途经一个高大的城墙门,“胡州城”三个字特别显眼。
竟然到了!
已经隐约能看见热闹的人群和商铺。
“你准备在哪儿下车?”郭玄问。
“就这”。
说着,何笙已经背好竹篓,探出车帘:“多谢郭大哥一路照拂,咱们有缘再会”。
“你也快去找娘子,祝你早日一家团圆”。
郭玄哟呵一声,见何笙如归鸟入林,熟门熟路扎入人堆,七拐八绕后消失不见。
他原地略做感慨,便也驾车离开,前往胡州最大的集市。
此处位于胡州西南角,是本地人和来往过客吃饭的好地方,整整三条街都是美食,小摊贩的锅炉里冒出浓烟,充满市井气息。
何笙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瞎晃悠半个时辰,终于想明白了些事情。
宁慧生老爷叫他把信带到,他还是避不得先去找宁楚月。
宁老爷的诉求是让儿子回家过年。
万一宁楚月这回还不答应,他得想个退路,偷偷回去把何康救出来,安顿好以后的生活。
一顿瞎逛,何笙抬头看渐暗的天色,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
“刚出炉的扬州烧卖,小郎君,走过路过别错过哟!”
道路边的小哥喊得正欢快,何笙总觉得脾胃还是坏的,丝毫没有胃口。
他摇摇头走开几步,又回头道:“上面撒点芝麻更好吃”。
小哥:“………”。
路过烧卖小贩,又是一溜长的面馆馄饨摊儿,争相扩宽摊位,摆得乱七八糟,将美食街堵的水泄不通。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挤在人群中,四处张望觅食。
“诶诶,最近肠胃不太舒服,今天我听说易老板出摊了,要不咱们走着?”
“哟,难得,易老板可是天冷天热不出摊,下雨下雪不出摊,娘子来了月事也不出摊,能撞到他一回真是稀奇”。
“哈哈,你就别拈酸了,前儿我母亲受寒,浑身难受,来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素锦面,第二天就好了”。
“有这么神奇么?”男人显然不信。
何笙耳朵早就竖起来了,目光追随男人们好一会儿,最终抬脚跟上他们。
他也想去看看易老板卖的素锦面,现在肚子正不舒服,兴许吃一碗也好了。
反正身上还有十文钱,一碗素面再怎么也吃得起。
想罢,他跟着男人绕到了旁边的一个巷子里,这里人也不少,但比外面松敞太多。
“易老板,来两碗素锦面”。男人与门口往锅里加水的易老板打招呼。
易老板大约三十来岁,身形高瘦,气质很是斯文,一点也不像常年围着锅灶打转的。
何笙在外面站着,没立即跟进面馆。
这里的街上能有一间铺子专门卖面,相当奢侈。
他羡慕地摇头,只觉这位易老板不简单。
抬头间,面铺招牌上的四个大字让他浑身一震!
原本识得的字不超过五十个,这回竟然都认得!
————“春之面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