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月伏案苦读,一手撑在大吴全貌地图上,地图细细勾勒出吴国的山川地域,就连每一条小溪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郭玄在信里说,吴国南部边陲三瀼口,确有一个木错山。
宁楚月修长的食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大吴通义》中对此只有寥寥几句带过。
“南塞要地,建有村落,山脉蜿蜒且隐蔽”。
可是为什么在吴国最全的地图里,竟然找不到木错山的蛛丝马迹。
宁楚月皱眉合上《大吴通义》,转向左侧的书柜。
四格的架子,书都塞的满满当当,大多是关于经商的,右边几大本地图全是新从书局买回来的。
“东家,睡了么?”何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宁楚月抽出一本地图原地翻看,可能埋头研究的太过认真,随口“嗯”一声,便没了下文。
何笙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面碗。
再不吃面就坨了。
他无奈抬手叩门,些微用力道:“东家,你饿不饿?”
“不饿”。
何笙眨眨眼,走到半开的窗户边,把面碗伸进去:“布都晾好了,东家要不吃碗面吧”。
宁楚月徐徐抬头,望着窗外低眉顺眼的何笙,最终搁下毛笔,向他走去。
“都中午了”。
宁楚月看向窗外,感慨时间过得之快。
接过碗,是葱花鸡蛋面,租的这处宅子什么都没置办,几把面条倒是他买的,很多厨房的东西都是前一户人家没带走的。
他笑问:“葱花那儿来的?”
何笙指指后院:“有个地方长了几簇,我晾雨丝锦的时候发现的,可能之前有人在那儿种过”。
“还是你心细”,宁楚月扫到他胸前的油渍,转身拿件衣服给他:“身上脏了,换件吧,你身体也还没恢复好,下午休息会儿”。
“嗯”,何笙搂着衣服转身:“东家您吃完了就把碗搁在窗台上,我睡醒来收”。
“好”。
何笙只煮了小半碗面条,吃完后喝药,含着一块缠糖在后院儿转看雨丝锦,聊做消食,而后回屋埋头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醒来时他都觉得已经身体康复,神清气爽。
阴天里,天本就暗的快,何笙推开房门,一阵微风刮来,不由抖了抖,尽管是春日,还是有些冷的。
他裹紧衣服往后院去,半途往宁楚月书房的窗台看,上面没有面碗。
心里记挂雨丝锦,何笙也没多找多问,直奔后面。
风逐渐刮得厉害,小方院里满目的雨丝锦已经无法老实挂在竹竿上,淡红银白,浅绿暗蓝….造型不一。
何笙随手薅住一匹暗蓝色的雨丝锦,手感柔软,金线云纹中央展翅的仙鹤呼之欲出,当真巧夺天工。
这些雨丝锦比浸泡之前,更加亮眼如新,虽然都是基础布,后期稍加加工,便能制作出很不错的衣服来。
何笙看迷了眼,以至于宁楚月推门出来时才晃过神来。
“你觉得雨丝锦能淋雨吗?”
宁楚月看何笙一副享受地模样,痴痴看着雨丝锦,不由叉腰气笑了。
“啊?”何笙眨眨眼,感觉有什么落到睫毛上,怪不舒服的。
宁楚月稍稍垫脚,就把何笙之前搭凳子晾上去的雨丝锦收下来:“下雨了,还不收”。
“嗯!”
何笙抹把脸,这时才感觉到越滴越大的水珠,连忙抓住胳膊旁的布匹往屋里抱。
何笙干活儿很利索,来回跑完两趟,宁楚月才出来收第二趟,倒像自己更着急。
有些布料够不着,他搭凳子往上抽雨丝锦,手上不敢用力,深怕布匹呲毛了宁楚月要他赔钱。
“东家,它们淋这点儿雨没事……啊!”
话未说完,何笙脚底一滑,踩着泥水,肩抗雨丝锦往左边倒去。
他闭上眼,飞快把雨丝锦藏进怀里,疼就疼一下,总比赔钱强。
“真笨”,宁楚月嘴角抿着雨水,长腿迈向他,眼疾手快抱住他倾倒的身体,免受一跤。
何笙在宁楚月怀里像个小鸡仔似的,轻而易举就让他提拎起来。
雨滴在脸上冰凉凉的,何笙却还是觉得脸烧的慌,心都快要蹦出来。
二人默默无言收完剩下的雨丝锦,宁楚月换下一身湿衣服,撑着雨伞出门。
“厨房也没什么吃的,别做了,我一会儿回来带吃的”。
天气昏暗阴沉,宁楚月在细雨中离开宅子。
等人走后,何笙挠挠后背,烧两大桶热水准备洗澡,正好宁楚月给了一件换洗衣服。
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浑身油腻腻的,特别难受。
宅子里有一间单独的浴房,摆放有水缸、铜盆、浴桶和坐凳等等,器具齐全。
何笙锁好门,舒服地浸泡在热水里,水汽蒸湿他的面颊,红润润的,看着特别干净光滑。
他一边擦胳膊,欣赏窗户上的雕花,比其它房间更加精细些,中间还有一个木雕。
木雕越看越眼熟,何笙勾腰细看,应当是……财神爷。
行吧。
泡完澡,处理干净浴桶,顺便把脏衣服洗掉,他穿着又宽有长的衣服,屁股一掂一掂的在院子里晾衣服。
洗澡放松后,屁股竟然有点疼,估计滑溜那一下扭到了。
“这身衣服……挺适合你哈哈”。
宁楚月推开门,打量何笙一眼,笑道。
何笙低头看看自己,裤腿和袖口卷了又掉,根本弄不好。
“东家您太高挑了,我穿着不仅大,还很长”。
这波马屁到位,宁楚月走近,摇晃手中袋子:“我回商铺给你把晾在外面的一件收来了,鞋子是才买的,你看合不合脚”。
他把左手袋子递给何笙,提着右手的食盒往自己房间走:“先进来坐”。
何笙提着袋子跟在后面,宁楚月点亮蜡烛后,摆出一袋肉包,一碟卤猪耳,还有一个白瓷汤盅。
他注意到何笙的走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何笙挨最近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来,抱着衣服和鞋子。
“先试试鞋子,不行我可以马上去换。”
“嗯”,何笙依言飞快换上黑色布鞋,站起来走两步:“多谢东家,非常合脚”。
“那就好,过来吃饭”,宁楚月坐下,递包子给何笙。
何笙将衣服挂到椅背上,快步走向宁楚月,接过包子,在他对面坐下。
猪肉香葱馅儿的,皮薄肉厚,一口下去特别香。
宁楚月揭开汤盅,又递过去:“这是田记老鸭汤,平时排很长的队,今天恰好人不多,买来给你尝尝”。
何笙瞄向白瓷,胃部下意识恶心想呕。
他赶忙吃口猪耳朵压住恶心,眼睛转向别处,一边抱歉地摇头:“我自小患有怪病,一吃鸭子身上就长疹子”。
宁楚月不相信,却对何笙真诚的目光怀疑不起来,最终感慨道:“真是…世上之事,无奇不有”。
说罢,他接过白瓷汤盅,先喝了一大口汤,田记师傅的手艺真没得说。
二人吃饱后都放下筷子,何笙收完桌子,宁楚月还再悠然地喝着茶。
何笙等他好久,都没有要喝完的意思,佯装打个哈欠,起身告辞:“东家,我想回屋睡觉”。
“等等”,宁楚月喊住道:“我有事跟你商量”。
何笙悻了悻,不安转身:“东家有事请吩咐”。
“你的赏金要等雨丝锦卖出去再结算”。
何笙越想越不安,对于拖欠工钱的行为,谁能按捺得住?
“为啥???”
“你先别急”,宁楚月出声安抚:“只要钱周转出来我多给你一两银子”。
何笙低头蹭蹭新鞋,真是拿人手短,还能退回去么。
“成”,他最终点头。
“既然你这般体谅”,宁楚月笑笑,摸出一个小荷包扔向何笙:“我也要有诚意,先给你预支这个月的工钱”。
何笙接住荷包,说了句“多谢东家”,便回屋睡觉。
进房后,他锁上房门,点燃半截蜡烛,坐在床头数钱。
还别说,五百文挺沉的。
何笙喜滋滋的来回数了两遍,才肯收好荷包,开心地翻身睡觉。
…
口碑价格两相好的翠食居,上午一开门便迎来十几桌客人,宁楚月是其中第三桌。
“宁老板来啦”,伙计热情地招呼宁楚月进大堂,询问道:“还是老位置?”
宁楚月熟门熟路爬上楼梯,一边道:“劳烦二楼找个清净的窗边位置”。
“好咧,窗边正好还有几个观景不错的位置,您上去看看”。
宁楚月跟着伙计上楼,挑选了一个位置,将菜牌放到桌上,随口道:“先上壶热茶,来蝶柿饼,等朋友来了再点菜”。
“没问题,您稍作休息,点心和茶马上端上来”。
等伙计离开,宁楚月将敞开的窗户往回收了一半,打量对面楼下的店铺。
一溜看过去,多是卖胭脂香粉、茶叶糕点和典当行的,还有几家关门的铺子。
这个时间除糕点铺子外,客人都不多。
“宁老板,您的茶和柿饼,请慢用”,伙计端着东西,快步跑进来。
宁楚月看着窗外问:“那几家铺子什么时候开门?怎么中间那家看着很陌生?”
伙计踮脚往外看一眼,笑着解释:“那三家除了南洋杂货铺,其余都快倒闭了,这几日在盘铺子呢”。
“怎么说?”宁楚月端着茶杯慢慢噙:“南洋杂货铺新开的吧”。
“对,才开业没几天,生意好的不得了,还给咱们翠食居带来不少客人呢”。
宁楚月好奇地问:“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那可不”,伙计弯腰介绍:“它铺子里的东西都是不常见的货,很多都从大吴之外弄来的,啥都有,吸引好多人去看”。
宁楚月放下茶杯,从袖口掏出几文钱抛向伙计:“它什么时候开门?”
“多谢宁老板”,伙计愉快接下,脱口道:“午时初刻,准点开门迎客”。
“午时?可有什么讲究?”宁楚月拿着柿饼慢慢咬一小口,继续问道。
“店家说上午得整理更新货品,下午开卖直到申时,”伙计双手并用,绘声绘色地描述:“客人那叫一个源源不绝,第二天都没重样的货”。
“这么厉害”,宁楚月笑道,眼里划过震惊。
随着一阵脚步声接近,传来高昂阔气的男声:“宁兄,好久不见”。
宁楚月咽下柿饼,转头与站面前的灰衣男人对视一眼,随即含笑拱手:“郭兄来了”。
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郭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