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道就是如此,有诸多不公,单凭一己之力全然无法撼动更改,只能默默忍受。
梁惊淮听她叹气,伸手拍拍她的肩:“行了,别多想,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挑眉轻轻一笑,清隽朗姿,意气风发,尽显少年人的明亮张扬。
秦晚晚偏头,被他粲然的笑意晃花了眼,一时怔愣,忽觉一股淡香从袖笼里飘散开,一只手臂慢吞吞搭上了肩膀。
她一顿,方才一点温柔的心思荡然无存,面无表情地拍掉那只手,谁知梁惊淮却不依不饶靠上来:“夫人你打我干什么?”
她瞪着他,重重一哼:“又瞎说。”
“先前不是你这么说来着?”他掀着眼皮看她,不满地嘟囔:“女人就是善变,三心二意!”
秦晚晚懒得和他掰扯,杏眼一抬:“外公来了。”
梁惊淮坐在回廊栏台上,抓着她的手臂,险些要贴上去了,闻言头也不抬道:“怎么会,外公在前厅陪宾客们。”
这人脸皮厚,喊起外公来毫不见外,秦晚晚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无奈的很:“闭嘴!”
这似嗔非嗔的两个字,叫梁惊淮莫名心颤了一下,还未细细品咂,耳听一声浓厚的咳嗽声,吓得他动作蓦地僵住,飞速抽回手,又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
陈国公从抄手游廊过来,面带审视的打量他一眼。
梁惊淮站起身,低眉问好。
“国公爷。”
陈国公抚着花白的胡须,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小郡王在这里做什么?”
梁惊淮一时语塞,他就是想和秦晚晚说说悄悄话,没想到会被陈国公看见。若是从前,他就厚脸皮的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如今不同了,陈国公是他未来郡王妃的外公,真真撞见,可是丢脸极了。
心头趔趄了那么一下,梁惊淮就平静下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意:“听晚晚说身子不舒服,我过来瞧瞧。”
陈国公说是吗:“那可多谢王爷好意了。”
梁惊淮笑得温和含蓄:“您叫我名字就好。”
“大庭广众下,礼不可废。”
梁惊淮坐立不安,被陈国公轻飘飘一句话敲击地说不出来话来。
老头子分明是故意的,就是因为之前自己瞒着他不提和晚晚的事,说这话让他难堪呢。
悻悻摸了摸鼻尖,见秦晚晚幸灾乐祸地望着自己,心头纵有尴尬,也不觉得窘迫了。
梁惊淮挺直了背脊,忽然哦了一声:“我去前边听戏了,你们说话。”
他忙不迭转身离去,秦晚晚嘴角上扬,不禁好笑,陈国公挑剔地看过去:“当真是年纪比你小,行事不够妥帖。”
“小郡王挺好的,您别误会。”他也就是在她面前才这般模样,傻呆呆的像个孩子。
看见她眉眼间的笑意,知道她是真的喜欢梁惊淮,陈国公满肚子牢骚又咽了回去。
不过他还记得当初梁惊淮调停他们祖孙关系的时候,他还问他对晚晚是什么心思。
梁惊淮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俩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好友,那正经的语气,分明听不出一点阴谋来。原来是早就打好了主意,要从他身上下手,获得晚晚的芳心呢。
对这孙女婿,陈国公了解不多,知道他们两情相悦,却还是忍不住嘀咕:“要论关系,咱们沾着亲,他还高你一辈儿呢。”
先皇后是陈国公亲妹妹,梁惊淮却要唤一声舅母,这可不是岔着辈儿呢吗。
秦晚晚倒是不忌讳这些,他们俩又无血缘:“这也只是姻亲罢了,又不在五服中,没什么可忌讳的。”
陈国公听她字里行间都在维护梁惊淮,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唏嘘,孩子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很快要出嫁,成别人家的媳妇了。
“你上无公婆,将来过日子没个人帮衬,倒也艰难。”
她展颜笑起来:“没有一大家子亲戚,免了不少麻烦,清闲自在,自个儿做主才好。”
*
之后倒春寒,天儿阴沉了几日,到了二月二春耕节才见了太阳。
每年春耕都有一场祭天仪式,皇帝会率领众臣祈福求雨,佑黎民安康,风调雨顺。
皇帝正月里病了一场,春耕祭天便由太子代为举行。
秦晚晚前一天收到太后喻令,请她进宫小坐。
因春耕祈雨,秦敦和梁惊淮都不在,闹不懂太后召见的意思,难免忐忑。用完午膳,认真打扮了一番,揽镜自照,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才往宫里去。
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但面对巍峨城阙仍觉得戚戚,春日宫里景致已经焕然一新,苍翠的枝叶繁茂生长,园子里已有花香萦绕。
太后在廊下晒太阳,支了椅子正闭目养神,宫人上前禀报,见了她,便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快来坐。”
秦晚晚却不敢放肆,提着裙摆,先端端正正行上大礼:“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虚浮一把:“都是一家人,别这般见外。”
宫女端来杌子请她落座,小几上摆上一盏茶汤,还有几碟精致的吃食,一看便是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
秦晚晚谢了座,听太后朗声道:“我见今儿天好,请你进宫来坐坐,不嫌麻烦吧?”
“能陪您说上几句话解闷,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哪里会麻烦。”
小姑娘人美嘴甜,总是叫人喜欢的,太后越看越觉得满意,温声说:“既是如此,日后你常进宫来,我一个老婆子,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你们这般鲜活俊俏的姑娘,便是随意瞧上一眼,就觉得自个儿也还年轻着。”
太后和颜悦色,不摆架子,说起来话总有股家常的温暖在里头,秦晚晚觉得心安。
“您如今也正年轻着。”
太后摆摆手:“老了老了,活了一把年纪,就剩着这一口气,也已经知足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想亲眼看着你和阿稚大婚了。
婚期定在四月十六,掰着指头一算,已经不剩多久了。太后疼爱孙儿,自然是满心希望能看他们顺利礼成。
“今日叫你进宫也是为了这事。”老人家说着,朝身后宫人招了招手,不时便有人端着几个托盘和匣子过来,满满当当地摆上了小几。
有整套华丽的头面,一对剔透晶莹的玉如意,和一些大小不一的珍珠玛瑙,流光溢彩,富贵逼人。
秦晚晚没见过这么多奢华贵重的东西,任意拿个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日光一照,竟是看得花了眼。
“太后娘娘,您这是……”
太后笑得和蔼可亲:“一点心意,算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正式送你的见面礼。”
从赐婚后,她也没机会再进宫,期间太后和皇上倒是赏不少东西,却不比今日这么直观的看着这么些金光闪闪的珠宝首饰。
她不由得想起梁惊淮送自己那一箱子的金子,这祖孙俩在这方面竟是出奇的相似。
她有些哭笑不得:“可是……这、这也太贵重了!”
太后说:“这是双份的,一半表示长公主的心意,就当是给你添妆,千万收下。”
秦晚晚一怔,听太后继续道:“她没那福气看着儿子成家立业,只说将来她不在了,一定要我为阿稚好好相看一门婚事。我自己都已经一只脚迈进棺材里了,哪里还有机会给阿稚挑选媳妇儿。偏偏活到如今这岁数,能见你在我面前坐着,也是替她完成了心愿。”
秦晚晚心中五味杂陈,婆家人不给儿媳妇添妆,到了太后这里,爱屋及乌,出手却是这般阔绰。
寻常人家盲婚哑嫁,别说公婆,丈夫也得新婚当日才认识,一个女子,嫁进陌生的家里,面对不知脾性的夫君和公婆,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可她见过自己未来的公婆,长公主和驸马都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人。她不知道母亲的相貌,但能想象秦夫人和长公主一般相似,因为她们都给了她母亲的关怀。
也许是命运如此安排,兜兜转转一圈,还是遂了长公主的心愿,叫她瞬间忆起年少时的往事来,一时倒觉得情绪低迷起来。
太后看她眉眼低垂,才发觉自己提及了伤心事,叹了声气,换回轻松的语调:“阿稚说给你做大婚吉服的,也给她母亲做过?”
“是,前两日才量了尺寸,工期得有两个月。”
太后颔首:“他倒是有心,这点比长襄优秀。”
乍听太后提起叶筠,秦晚晚还有些惊讶,果然便听她道:“今儿长襄的世子妃也进宫来了,这会儿正在先头皇贵妃的殿阁里,说是有遗物留给他们。”
皇帝年迈,后宫嫔妃不多,皇贵妃早年间去世,所住的宫殿还保留着,只是皇贵妃过世这么多年,也不知还有什么遗物要留给孙儿。
叶筠和庄如眉婚期将近,一应婚仪皆按品级筹备,大婚的吉服都由礼部钦定,也不用他们操心什么。
像梁惊淮这么折腾,可得费不少心思,她还盼着他能安分些。
不过被人重视的感觉,总归是值得欢喜的,她一面不希望梁惊淮费心操持,一面又因他事无巨细的在意而感动。
这大约是许多人的通病,口是心非,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