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 第9章 解春意

酉时三刻，京都大雾。

落逐风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弥漫在长空下的蒙蒙夕雾缓缓皱起了眉。

行事不利。

果然，不出片刻，便有探子来报人跟丢了。

惜春明面上的掌柜是个颇有风致的美貌娘子，名唤春及。春及从小厮手上接过热茶，看向窗前伫立许久的背影轻声唤道：“公子，喝口茶吧。”

落逐风并未回身，周身却是越发冷峻下来，春及知道，行动不顺，这是生气了。

春及把茶轻放在桌案上，便听到落逐风又淡又冷的嗓音响起：“手底下的死士也一并派出去吧，出城的路不过就那么几条。蓄势多年，不就为了今日么？我便在这里等着。”

落逐风缓缓转过身来，慢慢道：“死，我要见尸。”

雾越发浓了。

梅寒紧了紧手里的缰绳，行速渐缓。不知是不是那坛离酒饮得太急，此番离京竟错走了与往日不同的道。

好在穿过前方密林，也算是条赶巧的近路。

只是雾太浓了。

也太静了。

梅寒勒马，左手悄然按住剑柄，偏了偏头，耳边隐约有几片竹叶簌簌而下声。

比他先察觉到危险的是身下的马。骏马扬蹄，鸣叫着带着梅寒迅速偏后撤了几步，给梅寒赢得喘息的时刻。

梅寒贴紧马背，手中剑带了内力掷出去，再旋收回来。霎那间，先前盘旋的“竹叶”已狠狠插进周边树干上。

那不是竹叶，那是淬了毒的暗镖。

缓过神来的梅寒先是对身下这匹过于机敏的马抿了抿唇，默然片刻，方收回神思，扶着剑柄皱眉看向前方密林。

浓雾被方才疾风冲散了些，密林里的对方也失了先机，缓缓露出真容。

许是一般杀手罢了。面容眉高眼阔，不似寻常皇城中人，使得一手竹叶镖，梅寒笃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对方也开口道：“兄弟许是大雾中迷了路，此路不通，我看兄弟还是不过为好。”

梅寒暗?，不知这打头的是最厉害的还是留有后手，若有后手跟他在这废什么话？

只是，此时此刻，这方做派，还是京郊地界……对方身后护着的，不知是此前入京的异域贵族，还是新朝党争一派……

这趟浑水，确实与他无关。梅寒紧紧按着剑柄，要不要插手？

正在梅寒犹豫之际，忽然传来一声略微耳熟的呼唤。

——“梅兄？！”

这时，密林里又蹿出来一人，在二人之间扫了一眼，扯起嘴角憨笑道：“嗨呀！自己人，自己人，梅兄是我道上的朋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梅寒皱眉道：“甄公子？”

眼前这位正是此前护送上京的合州甄弗。

甄弗向梅寒使了个眼色，转身介绍道：“这位是出冬大人，七……爷的侍卫。出冬大人，这位是梅寒，江湖上有名的镖师，我此番进京正是梅兄护佑，一路无事。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说着，甄弗向出冬压低声音道：“出冬大人，梅寒武功高强，人也可靠，此时是个助力啊！”

那唤出冬的男人闻言瞥向梅寒，随后向林中打了个手势，附耳甄弗几句后转身入林。

梅寒见此情形便知密林中还有高手，且他还未察觉出来！梅寒按兵不动，看着甄弗不语。

甄弗得了吩咐，抬头笑着走向梅寒，说道：“这天上掉馅饼，把您给请来了。梅兄听我一言，七爷是城里大贵人，我请他回合州小住遇上不少尾巴，身边四位大人都是好手，您受累再跟着一趟，待兄弟回家，定少不了好处！”

梅寒在马背上垂眼看他：“什么好处？”

“黄金万两，买我的命。”

甄弗面上俨然转为苦笑。

不出梅寒所料，甄弗告诉他，密林里那位正是当朝七皇子萧珵，夺权失败后因意欲谋反而受到大内的追捕。甄弗则是因财外露而殃及的池鱼。

“他们本没想留我性命，我费尽口舌以巨利诱之，方才能见到梅兄啊！我……我苦啊，我怕出了皇城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与虎谋皮啊我这是！”

梅寒带着甄弗策马狂奔，伴着甄弗的一路苦水，暂时甩掉那出冬等人。

“以前先生给我批命，说我绝处逢生，得遇贵人，所言不虚！今日若不是梅兄，我……”

“别吵。”梅寒打断甄弗未落的话音，翻身下马伏地听音，轻声道，“跟上来了。”

梅寒牵马转身，带着甄弗躲向身后密丛中。

“那出冬擅使毒镖，其余三人也是高手，口音长相皆不像京中人，梅兄小心。”甄弗趴在密丛中小声说道。

梅寒仔细查看此处地形，先前短暂交手片刻后便一路顺着密林狂奔，之前在阁内熟记过京郊地图，此处靠山，应当是有一条偏隐蔽的出京小道的。

怎么一时竟寻不到踪迹了？

天色已晚，七皇子一行也要出城，现在已经顺路追过来了，梅寒凝神，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纷乱马蹄。

“他们没跑远。此处人迹罕至，倒是把狗皇帝的尾巴甩了不少，这儿应该有路出京，主子，我们还要追吗？”出冬骑马转了几步，回身询问马车里的萧珵。

“先出京，甄家小子日后见了再杀，敢耍本王……”马车里响起萧珵的声音。

埋伏在不远处的甄弗细声道：“不能让他们出京！抓到他们是大功一件！”

梅寒闻言冷漠地瞥一眼甄弗，心想对方四个高手，身法难测，诡异擅毒，我带一个手无寸铁的你平安杀出去已经算不错了。

“七皇子与京中落家是宿敌，落府现有从龙之功，我们若是……唔……”

甄弗话未说完，感到突然吃了一嘴灰，却见身边的梅寒霎时间如箭簇般冲出去，只余下扬起的尘风与惊颤的草叶。

甄弗吐出嘴里的草根，喃喃道：“梅兄上道真快。”

梅寒持剑飞身而上，一剑挑开其中一名护卫，直逼七皇子马车。

“不要让他靠近马车！”出冬大喝一声，转动衣袖，一枚袖箭射向梅寒。

其余两名护卫也一起攻向梅寒。

梅寒旋身挡过暗器，运气于腕，平剑横扫，剑气如虹。出冬等人被逼后退几步，立时纷纷使出各自杀器，暗器如雨，悉数逼向梅寒。

梅寒不停转换身姿，出剑格挡。这时，此前被梅寒第一剑挑开的护卫，从地上爬起，提剑刺向梅寒身后旋出的空门！

一旁观战的甄弗霎时提心，连忙大声呼喝。

“梅兄小心——”

·

“不好啦！出事了！”

雾霭蔼的一座山寺里，有小僧快步小跑。

桂魄在厢房前截住小僧，轻声呵斥：“慌什么！”

小沙弥挠挠头，道：“后山翻上来好几人，都见血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桂魄向身边人打个手势，快步随小沙弥前去后山。

此寺依山而建，虽然形制单一，苍林掩映间却也不乏秀美庄重，寺门前落碑“吟枫”二字。

山风猎猎，萧隐白衫素服站在马车旁，窗幔微掀，露出一张哪怕在昏暗天色下也昳丽醉人的脸，正是当朝左相落惊霜。

桂魄向二人细细汇报后山之事，二人听完皆讶然，萧隐吩咐了几句，桂魄领命而去。

落惊霜还在惊诧中，便见萧隐望向他，长眉微挑：“怎么？”

萧隐笑笑：“怕你觉得我擅作主张。”他指方才吩咐桂魄留住后山之人。

“你以前擅断还少？”落惊霜横他一眼。

萧隐看了看天色，道：“你既要今日回府，还是快些吧，天晚路险，也寒了。这里交给我处理，别再劳心费神了。”

落惊霜闻言勾了勾手，看萧隐凑近，便半探出身，勾着萧隐下巴懒懒吻上去，还未启开唇缝，便被萧隐反客为主，缠绵片刻。

撩拨完人，落惊霜眯眼笑道：“辛苦了。”便悠悠挥手，放下车帘，启程回府。

萧隐失笑，回想着他的辛苦费，心情颇好。

他回身向候在不远处的侍卫招招手，吩咐道：“写信给落逐风，快马加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