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等许初弦意识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敞的榻榻米上。
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
这里…应该是个会客厅,没有人,很空旷。
许初弦揉了揉额头,大脑传来阵阵闷疼,酒精残余的感觉麻痹了神经,使她一时记不清她晕倒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她给宋时与发了消息,她……在找电梯,然后……进去。
里面似乎有人,至于后面……
许初弦困惑,难道是这个人把自己送到这里的?
她蹙眉低头打开手机,只见上面有三个未接电话,前两个不认识,附在下面的是退款信息。
许初弦想起来自己晕倒前有打车,这应该是司机接不到人后退还的一部分钱。
至于最后一个未接电话,是宋时与。
他见无人接听,便在回了几条信息,意思是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许初弦敲了敲脑袋,坐了会儿确认酒醒后下了楼。
等到前台时,工作人员叫住了她:
“请问是许小姐吗?”
许初弦转过头:“是,怎么了?”
工作人员笑了下:“奥,没什么就是确认下,刚刚有位先生付了会客厅的使用费。”
许初弦停滞在原地,惊讶的问:“先生?”
工作人员愣了愣:“您不知道?”
看似双方都带着疑问,实际许初弦的心已经扑腾跳了起来。
她都想起来了,想起醉晕前那个熟悉的怀抱。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脑中……
直到许初弦回到学校宿舍,都还一直处于自我怀疑的状态。
相比较那个不切实际的猜测,她其实更想相信是个好心的陌生人帮了她。
但奈何……
许初弦纤细的手指蜷缩入掌心,冰冷落入暖意恢复稍许知觉。
无数次贪恋过的怀抱,以及那令人安心的味道……早已深入人心。
第二天上课,许初弦特意瞧了眼林傲风的位置。
出乎意料,没有人。
许初弦垂眸收回视线,拿起画笔继续收尾。
这两天她在宿舍的储物间挑拣了半天,最终挑出两幅还算看得过眼的作品,准备交给教授。
她住的是学校的研究生宿舍,单间套房,配有卫生间,厨房和储物间,空间很大,这是宋家在得知她住校特地与校方交涉的。
许初弦没有推辞,毕竟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不是?
她弯腰分别将两幅画摆在画架上。
这两幅画其实是一组,名字分别是《春神之恋》和《为暗中囚》,参考的是古希腊神话中春神珀耳塞福涅和冥王哈迪斯的故事。
冥王中了丘比特的爱神之箭,对春神一见钟情,不顾其意愿将她劫掠至冥府,春神始终不愿意和冥王在一起,冥王最终诱骗春神吃下石榴。
春神不能永远离开冥界,其母农业女神伤心过度,大地寸草不生,后来冥王妥协,春神一年回冥界待三月,那就是人间的冬季。
许初弦将灯打开,细细看着画上的内容。
《春神之恋》中,长发垂地的春神在花丛中浅寐,身边鸟兽为伴,花草起舞,看起来寂静又安谧。
而与之相反的另一半,置身黑暗的冥王破开黑暗与光明的交界,一手扶着被爱神之箭射中的地方,一边向春神伸去觊觎之手,鲜艳的花瓣在触及哈迪斯时顷刻化为枯色……
画的角落,丘比特带着得意的笑容回头看着这一切。
《为暗中囚》中,春神满头金发在冥府幽暗环境的衬托下显得黯淡无光,她拿着手上的石榴,神情忧郁的望向与外界沟通之镜中的皑皑白雪,琥珀色的眼眸看到的却是凋谢的花朵。
许初弦触碰春神的眼眸,持续对视的这几秒险些被吸进去,依稀能感受到压抑的哀伤。
她吃下名为石榴的果实,从此不能与冥王哈迪斯分离。
……
许初弦胸口起伏,抿唇关掉了储物间的灯。
不能再想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追忆往昔又有什么好的,平白让人伤神。
时间飞逝,许初弦逐渐忘记了这件事,《春神之恋》和《为暗中囚》已经交给了教授保管。
确认日期后,许初弦前往燕京艺术大厅。
燕京艺术大厅从建国起就存在了,至今还保留着五六十年代的装潢设计,走入其中好像颠倒了时空,复古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教授和几个年龄三四十岁的人说着话,看胸口的牌子,应该是燕京大学艺术系的老师。
跟在他们后面的有两个女生,都是参加艺术油画展厅的学生。
她们见到许初弦笑着打了声招呼,走过来问:
“你是李教授的学生吗?”
许初弦愣了愣,斟酌两秒回道:“李教授是我的任课老师。”
某某的学生与任课老师之间天差地别,许初弦不敢冒然领这个名号。
李教授在燕京油画界颇具盛名,更是燕京艺术协会副会长。
他的学生……这种称呼太过亲近。
女生似乎有些惊讶:“这样吗?我老师说李教授很看重你呢,而且——”
她看了对面不远眼谈笑风生的人,小声说道:“我听老师说李教授有意收一个女学生做关门弟子,此次参加这次办展实际就是带出来和朋友认识认识,所以……”
许初弦失笑:“和我一起来的人不止我一个,可能是学院里其他人呢。”
女生面色怪异:“可其他那两个我看了都是男生啊。”
许初弦懵了:“……这样吗?”
女生点头:“是啊。”
说着她笑道:“我刚刚和小婉看了你的作品,是叫《春神之恋》和《为暗中囚》吧,很有个人特色呢,而且用的是古典油画的画法,说实话大部分人都是大学才开始正式学油画,基础并不牢固,画法上使用新潮技法会轻松的多。”
女生语气中透露着艳羡:“而你不一样,如果不是上面标志着燕京美院大三学生这几个字,我还以为是个老练的教授画的呢,你是不是从小就接触油画啦?”
许初弦点头:“我学的确实早了一点。”
女生叹了口气:“难怪…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教授要带你过来了,燕京艺术大厅的评审风格偏老派,你一定会获奖的。”
许初弦不置可否,没有回应。
现场有这么多资深大师的作品,她一介初出茅庐的学生怎么可能会获奖,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清楚的。
后面李教授与老友叙旧完,带着许初弦向一圈人介绍了一遍,颇有种要收弟子的架势。
许初弦压力顿时上来了,好在李教授是个善谈的人,话从不落在地上,所以她只需要乖巧点头微笑即可。
油画展最后的评审结果许初弦不知道,结束时李教授单独把她叫到一边,开口就是——
“初弦啊,有考虑过做我的学生吗?”
许初弦眼眸亮了亮,纵使心里早就有了推断,但真正听到这个结果时还是止不住的惊喜。
她喜欢油画,也希望在这方面更加深入。
李教授目光和蔼:“我能看出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你的吗?”
许初弦摇了摇头,她也很想知道。
她平时除了在画室时和李教授有过交流,其他时候基本呆在宿舍里,再加上她是单人寝,所以几乎没有社交。
想到这里许初弦眼神游移。
幸好宋阿姨没有告诉妈妈她住单人寝的事情,不然又会督促她出去与别人交友了……
“大概就是你完成那副《春神之恋》之后吧。”李教授说道,他摘下眼镜,眼神中透露出赞叹。
“初弦啊,你的画和其他同学的画相比很不一样…它是有感情的,或许你自己也没有发现吧。”
许初弦愣住:“感情?我吗……”
李教授说到这里不免感到遗憾:“现在的教育模式下,大部分美术生都被塑造成画匠,都在依葫芦画瓢搞各种流行风格……”
“我也算是接触了数十年学生的人了,深知这一点却改变不了,所以当看见你的画时我很欣喜。”
“我有时候居然能从你的画中感觉到一些……比较特别的情感,可能不太正向,但足够打动人。”
最后李教授看着许初弦道:“我这里有一个列宾美院的保送名额。”
……
等回到宿舍,许初弦心情难以平复,脑海中一直回荡李教授的话,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走入杂物间,许初弦将自己所有的作品从画册中取出,一张张排列在地上。
……第一年…
《小月亮》,《镜》
明月初升,本该是一片祥和之景,但画面全体呈现冷色调,就连月亮本来应该发出的黄色光芒都显得微弱……
漆黑之下,看不清脸的人依靠在窗台,旁边是一面镜子……月光的光晕扑朔迷离……
…第二年……
《春神之恋》,《为暗中囚》
第三年……
这几天刚刚完成的《科隆大教堂》,角落处有一块明显厚于其他地方……
许初弦一张张看完,抱膝坐在了地上,她突然有些难过。
原本被教授认可的欢欣在对方的最后几句话化为泡影。
原来……她一直在被影响着。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由外人道出才真正击碎了她所谓的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