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这人不比宁玄,宁玄端方正直,以圣人之心去猜宁玄的心思,八成能猜中。而宁渊这人聪明绝顶,没几个人能摸得透他的心思。
于私情方面,当初宁渊对云语容确实与众不同,云安看在眼里,却也力主拆散了这一对,他对宁渊有愧。
可以肯定的说,他每次来京城述职,最不想遇见的人就是宁渊了,但是此刻狭路相逢,与人家迎面撞上,云安也没有躲开的道理,那样就太失长辈风范了。
两人相距三步时,云安向宁渊打了声招呼,“夜亭。”
宁渊似乎只是不期相逢,行了一个晚辈的见面礼,问:“姑父为何来到医馆,身子不适吗?”
云安举起手中的丹药给他看了看,说:“担心你父亲身体,特意来看看丹药炼好了没,多亏郡主勤勉,丹药已成,我这就给你父亲送过去。”
“有劳姑父。”将要擦身而过时,宁渊忽然说,“今日我当着父亲的面说的那些话,并没有贬低表妹性情的意思。表妹天真烂漫,将来定会遇见良人。”
“承你吉言,我明白。”云安顿了顿,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夜亭,姑丈问你一句,你对语容真的……真的只是兄妹之情了吧?”
宁渊狐疑的打量他,“我已成婚,此事还需再问吗?”
云安见他态度坚决,客气的笑了笑,说:“是我多事了,贤侄勿怪。那丫头性子浮躁,我给她说了门亲事,男方是礼部侍郎方释问,自然比你是远远不如了。你表妹不懂事,将来嫁到京城,还望你多关照。”
“姑父客气了,那是自然。”宁渊爽快的答应下来。
云安见他对答坦然,胸襟磊落,和印象中那个心思深沉的新秀政客又有些不同,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性情,只知道有件事非要他帮忙不可。
云安说:“贤侄听说过曲平这个人吗?”
宁渊道:“御医曲平,十年前挂职离去,不知所踪,听说是为圣上寻找不老药去了。”
“是他。”云安语气沉重,“姑丈再多嘴一句,你父亲的病要想痊愈,非得找曲平来治不可。你父亲身体羸弱不便操劳,此事还是由你操心比较好。”
宁渊眉目间染上几许忧愁,“多谢姑父指点。找曲平的事是郡主告诉姑父的吧?”
云安一愣,“是她说的。”
“我记下了。”
云安点点头,不便再多说什么,临别时嘱咐道:“越快越好。”
宁渊别过云安,走进炼丹房,看见云语容坐在桌旁,手撑着额头打盹。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宁玄出身并不高,后来状元及第,娶了窦太师家的三小姐,也就是宁渊的母亲窦氏。
窦氏虽然出身高门,性情不拘一格,和刻板严肃的宁玄很不一样,可夫妻俩的感情好得出人意料。窦氏怀二胎时难产而死,此后任媒人说破嘴皮,宁玄也没有续弦。
母亲去世时,宁渊只有五岁,听接生的稳婆说,母亲怀的是个女婴,他原本应当有个妹妹的。
窦氏死后,宁玄将心思扑在朝堂,对宁渊的管教愈发严厉,家里常年死气沉沉,一点欢笑也听不见。
很久很久以后,云语容来了,她轻笑着喊了他一声哥哥,轻易就填补了他想象中妹妹的空缺。
倘若母亲还活着,妹妹还在,叫他哥哥的那个丫头应当就是云语容这样吧。他是这么想的,情不自禁的把她当成了亲妹妹。
父亲提起他和云语容定亲的事,他心里想的是,娶了她就能永远在一起,那也很好。可是在云语容心中,这种兄妹之情终究还是和男女之情不同吧,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儿时往事,只做笑谈,六年过去,他们都长大了,他娶了别的女子,她也要嫁给旁人了,他只是她的哥哥了。
宁渊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叫醒了云语容,“坐在风口就睡着了,不怕着凉?”
云语容揉了揉睁不开的眼,打了个哈欠,“好困啊。”她迷糊中抓过他的手,就势把脸枕在了他的手掌,蹭了蹭。
她的脸只有他的巴掌那么大,他像是托着一块白嫩豆腐,一不小心就会摔碎。
“听说你要找曲平。”宁渊很忙,没打算继续等她睡醒。
云语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意识到自己枕着的是宁渊的手掌,而不是什么温暖舒适的枕头。
她有些慌乱,然后很快就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昨晚为了保全宁府的清誉,她冒险赶走萧兰曦,差点被那魔女杀了,方才为了救宁玄,她还真真正正的下了血本,这会儿还因为失血过多而感到眩晕。
表哥身强力壮,给她靠一会儿又怎么了,她牺牲那么大,得到一点男色的补偿完全是天经地义。
况且,方才她睡着,而他醒着,他要是不愿意把手给她,她还能强拽过来吗?说不定是他主动献上手臂让她枕上去的。
既然他心疼她劳累,她也确实劳累,那就不必逞强了,云语容顺着他的胳膊就靠进了他的怀里,“我是要找曲平啊,你有他的消息吗?”
她的声音粘粘糯糯的,睡眸半睁,仰头询问他。
宁渊自小兼修剑术,练得肌肉紧实,怀中忽然多了一个柔弱无骨的人,靠着他粘着他,像是一团沾手的糯米糍,叫他一时推不开,还得小心扶着。
“曲平能治我父亲的病,郡主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他的询问,怀中的糯米糍从他身上离开了,他低着头,看她挖空心思应付这问题。
云语容眨眨眼,说:“你忘了我父王喜爱道医了么,我因此耳濡目染,熟悉当世名医。我与曲神医还有过一面之缘呢,你若知道他在哪里,就告诉我吧。”
“曲平云游四海,行踪不定,不过有一位入室弟子,现在就在京城。我刚好要去见他,你同我一起吗?”宁渊问。
“我和你一起去。”
云语容倒是没听说过曲平收了弟子,而且还是入室弟子,倘若是真的,没准徒弟能知道师父的下落。
她有好多年没见过曲平了,如果能再见到他,她一定要当面谢过当年的救命之恩,顺便问问他为什么会出手相救。
在她想心事的空隙,宁渊走了出去,明丽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鸦青色的竹叶纹绣袍上浮着一层油光,成串的紫藤从木廊旁垂下,随风微微摇曳。
他背影挺拔如松,健步如飞,很快就把她甩开了一段路。
他要甩开她,她就偏要追上去,问:“等等我,那曲平的弟子是谁啊?”
宁渊道:“唐月度。”
是他。
云语容记得唐月度,小时候在宁府做客,唐月度经常来找宁渊,他是宁渊的同窗好友。
唐月度虽然出身小户,但他为人和气,云语容和宁渊都挺喜欢和他相处。
初夏时节,阳光明媚,气温适宜,云絮在湛蓝的天幕中悠闲飘荡。
镇抚司衙门在街道的中央,几颗高大的槐树从院墙里延伸出来。
马车停下了,云语容透过窗子看见镇抚司的牌匾,问:“你是不是来错了地方,镇抚司戾气重,怎么会有大夫?而且这里是严淮的地方……”
“唐月度在此处当值。”宁渊下了马车,对她说,“你不是说严淮纠缠你吗?你过来和他当面对质,我替你教训他。”
云语容暗道不好,这与她的计划不符,正要拒绝,宁渊拽着她的手臂把她拉了下来,说:“你不会告诉我,那手帕上的严郎不是镇抚司的严淮吧?”
“是这个严淮。”云语容只得咬牙说,随宁渊一同进了镇抚司。
砰!
一阵沉重的声响传来,伴随着地面的尘土飞扬。一个身穿飞鱼服,头戴缠棕帽的男子被人打倒在地。
男子扶了扶摔歪的棕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睛死死盯着打他的那个人。
云语容看清男子腰间带着千户的牙牌,他的相貌和少年时相差无几,不禁用手指按住嘴唇,轻声道:“月度?”
千户是正五品官职,谁敢让他难堪?
院子的空地上有几个旁观者,抱着手臂看着,对唐月度指指点点。
“不识时务的东西!以为仗着几分医术,能给陛下治治失眠之症,就能取代严大人了。”
“就是,前几日流民涌入京郊,应该先报给严大人知道,再由严大人呈报给陛下。他竟敢越级上报,看看,这不就被严大人打趴下了。”
一个高大微胖的锦衣男子跨过门槛,立在门前三步高的台基上,居高临下的说道:“同僚比试而已,不必拼尽全力吧?可惜了,你拼尽全力也只是我的手下败将。”
宁渊喝道:“严大人殴打朝廷命官,此事若传到圣上耳中,只怕不好听吧!”
严淮眯着眼睛一看,见迎面走来一对相貌惹眼的男女,男的修长玉立,正色庄容,是兵部侍郎宁渊,女的体态婀娜,面容清丽,是锦心郡主萧兰曦。
严淮见来的是宁渊,不好再逞威风,阴阳怪气的问道:“宁大人来此地有何贵干?”
宁渊迎步上前,将唐月度护在了身后,说:“唐千户医术高明,我父亲请他问诊,不知指挥使能否放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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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