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仙捋了捋胸前的发梢,笑道:“到底是千金小姐出身,纵然云安被革职下野,你这大小姐的心性却是改不了的。”
云语容倏然望向她,“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我是这媚香楼的头牌黛仙,受人之托,特意来劝你别死。”
云语容身躯一震,恐慌的神情如冰层裂开缝隙,“谁?还有谁知道我在这?”
曾经的巡抚千金沦落勾栏,名节尽毁,此事传扬出去,她是没脸活下去了。
“到了这种地方,你还在乎名声?我提醒你一句,来媚香楼的男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一旦看中哪个女人便会用尽手段弄到手。”
“没有人能帮你,你只能自救。”
“你最好别想着寻死觅活。云安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死了让他怎么办,你忍心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黛仙说完就走了,云语容独自呆坐半晌。
傍晚时尹三娘又来试探口风,本是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却在靠近云语容的房间时,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学唱声。
尹三娘趴在门缝里一看,见云语容跟着一个楼里的歌姬练习唱曲,顿时喜上眉梢,自语道:“还是黛仙有办法。”
姑娘们以色侍人首要看身材样貌,但这能吸引的不过是一般男人,若是姑娘精通诗词歌赋,棋画乐器,技艺傍身方能更显风雅。
琴棋书画需要经年累月培养,唯有唱曲不同,只要有一把好嗓子,挑几首好曲子练个几日就够用了。
听她这嗓音清甜柔嫩,宛如空谷莺啼绕梁三日,又如沾露花瓣扑面袭来,唱起绮丽缠绵的词曲,一开口便酥麻人半个身子,连那唱了十几年的歌姬都被比得黯然失色。
有这副得天独厚的嗓音,配上那容貌身段气质,往客人们面前一站……啧啧,只怕见过她的男人这辈子都要魂牵梦绕了。
尹三娘想到这里,也渐渐回过味来。
那唐月度身为指挥使固然有些手腕,但此处是京师,比他权势大的还有的是,凭她的姿色要攀上更高的枝头并非难事,到时候顷刻就能摆脱唐月度的控制了。
短短一日,这容姑娘就彻底想通了,有这份头脑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尹三娘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扰她唱曲,扭着细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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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就在云语容捧着词谱练习唱腔时,尹三娘突然来了,说有个公子点名要见她。
云语容暗自纳闷,她才刚来媚香楼,知道她名字的人都没几个,这人是谁?
她来到尹三娘安排的厢房,只见一个身着蓝绸服的年轻公子独自喝着闷酒,再仔细一看他的面容,疑惑瞬间烟消云散。
她从容走入厢房,轻咳一声唤起那人注意。
那饮酒的却并非什么公子,而是沈清溪女扮男装,一见云语容进屋立刻站起来,满脸愧色,“语容,这段日子你受苦了吧?对不起,都是唐月度害了你。”
“你不必替他道歉。”云语容扶着沈清溪的肩膀,请她坐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沈清溪心中好是不安,云语容提起茶壶斟茶,尽“地主之谊”。
这青楼中魑魅魍魉,能够见到一个故人,云语容自然是开心的,但她处境如此,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淡淡的说:“你是你,他是他。去年你为了父兄不惜刺伤了他,他可有为难你?”
沈清溪想到那件事,眼中神采黯淡下去,摇摇头,“他没有怪我,只是叫我回家。”
她水光氤氲的眸子里泛起几分柔情,“我全都知道了,原来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我却对他……
“幸好后来我终于找到哥哥,他道出了昔年宸王和沈将军的那段往事,我才没有继续荒唐下去。”
“哥哥?”云语容思索片刻,“是沈东璋吗?”
那时苏钰告诉她,沈通海死在了镇抚司的牢狱中,沈东璋下落不明,原以为是桩悬案,如今看来是有转机了。
沈清溪道:“是他。哥哥见父亲食用饭食后毒发身亡,知道有人想灭口,设法买通狱卒逃了出来。他将所有真相都告诉我了。”
云语容望着热水中舒展化开的茶叶,微微出神,“你已明白和他的身世,往后知道就该怎么做了。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媚香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家去吧。”
沈清溪鼻尖酸涩,不敢看云语容,她不知道云语容哪里得罪了唐月度,唐月度将她卖入青楼,用这种方式报复她?
她只是感到无比内疚,如果当初自己不缠着唐月度,或许他们夫妻就会好好相处,也许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是一切都晚了,以她沈家的势力,纵然可以使些银子让青楼老鸨对云语容善待些许,可终究没法将她解救出去。
沈清溪心肠如打了一个结,难受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临去时走到门口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又折返回来,道:“语容,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
“你说。”
“我曾去质问唐月度,问他是否早已知道我们的身世。那时他情绪很激动,对我说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我记得他说,直到宸王身死那日,他都不知道自己并非宸王的亲生儿子,后来是从我父亲口中得知身世,他才明白为了宸王对他日益疏远,甚至将他派往京城刺探情报,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
水温凉了,泡开的茶叶纷纷坠向杯底,宛如水落石出般,余下一杯澄澈的茶水。
云语容出神的目光闪过一缕亮光,如转瞬即逝的火星,旋即恢复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沈清溪深深的看着云语容,似乎想将期许化作力量注入她的身上,道:“语容,你千万别灰心,我会请师兄来救你,近来师兄官复原职,颇受陛下重用,他一定能将你救出来。”
“宁渊官复原职了?”听到这人的消息,云语容的脸上有了些神采,往上弯了弯唇角,“那可是个很好很好的消息。”
思量再三,她道:“清溪,你若是说得动他,请他来媚香楼走一趟,我有话对他说。”
关于那晚她在温泉看到的唐月度的隐疾,结合沈今日清溪的话,她不得不怀疑唐月度就是那个文内侍。
她身陷媚香楼不得自由,只得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好,我一定请他来见你。”沈清溪郑重的承诺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媚香楼。
**
沈东璋自镇抚司大牢逃脱后,终日躲藏在京郊的密林里,前几日他看见一队人马突然围住了树林,以为是镇抚司的人来拿他,不料打头的却是乘风。
乘风找到他后,将他带回宁府面见宁渊。
是日晌午,宁府花厅。
沈东璋喝过七八杯茶后,才见到宁渊抽空匆忙来到的身影。
宁渊招呼他一声,开门见山的说道:“沈家协助查找脏银有功,我已上书陛下陈明事实,沈家的案子已经结案,判决沈家无罪,今后你不必东躲西藏了。”
沈东璋一怔,反应过来后,激动得双膝跪地,嗓音发颤,“宁大人之恩如同再造,沈某代全家谢过宁大人的保全之恩。”
“善恶是非,本有公道。沈家立功在先,这些都是应得的,何必言谢?只可惜来不及相救令堂。”宁渊躬身将他扶起来,面上略有惋惜之情。
沈东璋想起父亲被人毒杀,凶手却逍遥法外,心中不由酸痛万分,见宁渊不仅仪表堂堂,而且胸怀敞亮,大公无私,这等风姿气度如何不令人折服?
也难怪圣上对他青睐有加,即使被贬黜也会很快起用,委以重任。
若说大夏朝还有人能查清杀害父亲的凶手,舍他其谁?
想到这里,沈东璋下了决心,道:“宁大人,沈某要揭发镇抚司指挥使唐月度的身世私隐。”
沈东璋将那日在监牢中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讲给宁渊,无一字遗漏,一字增补。
听罢,宁渊抚着座椅扶手,久久不语,末了,只轻声道:“原来是宸王养子,难怪……难怪。”
沈东璋道:“我父亲遭此毒手,兴许就是和唐月度有关,还请大人缉拿真凶。”
“此事我会为沈家做主。”宁渊召乘风进来,吩咐道:“去叫苏钰来见我。”
沈东璋心中怎一个感动了得,叩首在地,道:“我沈家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重了。”
乘风走进花厅,得了命令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禀告道:“公子,沈小姐在门外求见。”
沈东璋听到妹妹就在门外,以为宁渊很快会请她进来相见,不禁期待兄妹重逢。
而宁渊却迟迟没有下令请她入府,只对沈东璋道:“你回家去吧。”
沈东璋不敢窥测他的心思,更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于是只好将满腔的感激装在心里,拜别宁渊。
望着沈东璋走远,乘风问道:“公子不见沈小姐吗?”
沈清溪和宁渊都是大帅宋白棠的弟子,算起来他们还是师兄妹;沈家相助剿灭宸王有功不说,老爷在世时,沈清溪曾数次来府上进献药丸。
公子一向知恩图报,顾念旧情,无论怎么看,他都不该把沈清溪拒之门外才对,可是他的反应着实有点反常。
宁渊踱至窗台,将鸟食投入笼中,引得一黄一绿两只鹦鹉争相抢啄,他姿态闲适,然而两道英挺的眉往中间聚拢,脸色阴沉冷酷。
“她有事吗?”宁渊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乘风想起适才听见的话,不仅有些不自在,奇怪的笑了笑,道:“听沈小姐的意思,好像是想请公子去媚香楼见上一面。”
宁渊手顿了顿,嘴角下压,泛出一丝冷嘲,“你告诉她,我不会去的。以后也不必再见,请她不必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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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身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