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傅予怀的话音落下,她方大梦初醒,往后退了几步,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多……多谢兄长关怀。”她难得地慌了阵脚。
刚才靠得那样近,傅予怀身上的檀木香裹挟着她,叫她想起了那一夜荒唐。
“温小姐竟在这儿,叫奴婢好找。”
不远处有声音传来,温芽失神看去,李嬷嬷正快步走来。
李嬷嬷是傅老夫人的贴身侍婢,亦是其心腹,温芽见状,自是不敢怠慢。
李嬷嬷见傅予怀也在,忙行了礼,又看了看两人,不住感慨道:“大公子与温小姐的情谊,打小就要好,如今更是亲密无间,真是难得。”
听到‘亲密无间’四个字时,温芽眼皮跳了一下,耳尖已是红透,她忙转移话题:“嬷嬷,可是祖母有事?”
“瞧瞧老奴这记性,竟忘了正事,”李嬷嬷笑着拍了拍脑袋,才道,“是老夫人才得了几匹上好的料子,要与你做冬衣,便想着叫小姐去选选花样。”
温芽微微点头,“劳烦嬷嬷亲自走一遭,我换身衣裳便去给阿奶请安。”
嬷嬷走后,温芽看了眼傅予怀,见他并无异常,竟不自知地松了口气。
本就是一夜荒唐,如今谁也别提起,才是最好的结果。
“若无他事,娮娮便先回去了。”温芽垂眸福身,便要离开。
“沈烨其人,与你并不相配。”
傅予怀忽道。
温芽愣住,回眸看他。
她并未想到对方会提到沈烨。
当年,与沈烨定亲时,她刚及笄。安阳长公主见她礼仪俱全,又知书达礼,便遣人前来说亲。
彼时宁安侯府颇受圣上宠信,傅父傅母自然无不答应。
只是说亲后不久,宁安侯府的老夫人便病逝了,沈烨还需守丧一年,婚期这才推迟了。
温芽对嫁与谁这些事并不在意,况且沈烨为人温润,定亲之后,待她也是极好,她也没什么不满的。
“世子品行端正,温润高洁,若论起不相配,自是娮娮高攀。”
傅予怀低头审视着她,这眼神看得温芽发怵。
过了良久,傅予怀才正色道:“沈烨其人,虽性格温顺,但心思整日里都在诗画上,官途无望,况且,宁安侯府如今是安阳长公主当家,你嫁过去,处境并不比傅府好。”
言外之意是,沈烨并非良配。
这些温芽何尝不知,安阳长公主向来强势,由不得他人忤逆,上面有这样一个婆婆,想来日子也不会清净。
可温芽却垂眸回道:“并非人人都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无忧快乐,纵使整日过得糊涂些又有何妨?兄长多虑了。”
“你竟是这样以为的?”
傅予怀的视线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虽被襦裙遮的严严实实,可那衣物下的肌肤留下了何种痕迹,他再清楚不过。
收敛回目光,他又淡淡补充道:“若我说,这亲你结不成呢?”
温芽柳眉微蹙,“兄长这是何意?”
虽表面她已经冷静淡然,可蜷起的手指弄皱的衣袖,还是没能遮掩住她的不安。
可话刚出口,温芽便又觉着傅予怀是在吓唬她,顿时有些愠恼。
傅予怀并不回答,“快去吧,别叫老夫人等急了。”
如此一来,温芽便更觉着他是故意为之,可以她对傅予怀的了解,他并不是随意置喙他人的人。
那他这番话又是何意?
温芽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着看不透他,于是福了福身,便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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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芽毕竟是傅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即便知晓了温芽并非侯府的血脉,傅老夫人也待她如旧。
在旁人拿异样的眼光看她时,傅老夫人却对她道:“无论怎样,我只知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孙女。”
这一席话,成了她那段时日的精神依靠。
温芽在门外换了副神情,嘴角微微上扬,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这才踏进门,“阿奶,娮娮来了。”
如今傅老夫人身子日益消瘦,终日与汤药为伴,只怕是时日不多,这些她心中都清楚,于是温芽的终身大事,便成了她最大的挂念。
见着温芽,老夫人的眼神清明了些,放下药碗便朝她招招手,“娮娮,快来。”
温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这才走近搭手。
“这大氅是怀儿的吧。”老夫人心细,一眼便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衣服。
温芽心中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刚才一路只顾着思考傅予怀的那些话了,竟忘记脱下他的大氅。
温芽蜷缩起手指,被柔顺的狐毛包裹住,她点头称是,“来时的路遇见了兄长,兄长仁慈,体恤娮娮身着单薄,便将自己的大氅给了娮娮。”
一边说着,温芽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大氅脱下,递给见桃。
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对于傅予怀,一向是她的骄傲,“再怎么说,你与怀儿自小一同长大,这等情分本就难得,他有心顾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春瑶是莽撞了些,但本性不坏,那孩子在外多年,也受了不少苦,娮娮,你要多让着她。”
老夫人虽深处内宅,从不过问府里的事,但昨日闹成那样,她想不知道也难。
温芽抬眼看向老夫人,对方依旧慈眉善目。
老夫人一生与人为善,心思至纯,阿爷又不曾纳妾,她自然从未涉及内宅争斗,哪里能想到傅春瑶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可这些话,老夫人不必知晓
她看了老夫人良久,最终还是垂眸应道:“是。”
老夫人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护着她,我是护着你。”
温芽抿了抿唇,握住老夫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娮娮知道。”
老夫人眼中多了几分心疼,“且忍着这段时日罢,如今世子一年孝期将过,过些时日也该将你们的婚期定下了。”
提及此事,温芽眸光微动,“全凭阿奶做主。”
“此事你且不必担心,忠勇侯府定不会委屈了你。”
温芽这才心安了许多,一一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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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昭华院,便听见外面窸窸窣窣,像是在搬什么重物的声音。
温芽心下生奇,放下茶盏,出了院门去看。
原是紧挨着昭华院的月芜院中,有下人在清扫。
月芜院是傅予怀的院子,只是他任内阁次辅以来,便鲜少居住在侯府,后来他南下巡抚,即使回长安,也大多居住在离宫门更近的北鸣别院。
而此番,难不成是傅予怀要回侯府?
温芽摇摇头,他是侯府长子,回侯府也是理所应当。
怀着忧思,温芽又回了自己院中。
晚膳之后,她拿着本古书,倚靠在软榻上,静静听外头的风声。
如今已是腊月,长安的雪已是下过好几场,雪压在梅花枝头,倒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温芽心中烦闷,无暇欣赏这番景色。
傅予怀那日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以她的了解,傅予怀断不是那般随意置喙他人的人,相反,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从不说没影的话。
还有那夜……
温芽沉了一口气。
如今她身份不同,更是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她与傅予怀已不再是兄妹,过于亲密只怕是会惹人非议。
以后,还是要保持距离得好。
见桃走进内室,为她重新点燃一根线香。
二苏旧局,是她一贯用的香,但这香价值不菲,从前是因为她是侯府二小姐,方能安享,而此番,倒是侯府大度了。
缕缕茉莉香钻进鼻间,温芽方才心安了不少,她将一页未动的古书放至一旁,“见桃,将我的琴取来。”
温芽的琴音和缓,又似冷冷清泉,扣人心弦,在长安城世家中,颇具赞誉。
一曲作罢,温芽心中的烦闷倒消减了不少,正抬头欲唤见桃斟茶时,却瞥见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门外,尚未踏进门槛,寒风轻卷起他的衣袂,月白色的身影与身后的梅花交织,更显其风华。
温芽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行礼,连忙起身,站至古琴旁福身,“兄长。”
傅予怀这才如梦初醒般,踏进了内室。
看到那双乌金靴闯入视线时,温芽心中一紧,往后退了两步。
可她背后便是古琴架子,一个不注意,身子重心失衡,竟向后倒去。
傅予怀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这才免去一场无妄之灾。
被他的掌心握住,温热的触觉由手腕传至全身,温芽心惊,连忙挣开,耳尖通红。
傅予怀勾唇,眸光腻在她绯红的小脸上。
“琴声不错,有长进。”
世人皆知温芽琴艺绝妙,却不知教与她的人正是傅予怀。
那时她年幼贪玩,弄坏了母亲的御赐金簪,便被罚去习琴。
可教习她的乐师面相凶煞,温芽一见她便哭,最终无奈之下,还是傅予怀暗中退了乐师,亲自教她的。
那时,她和傅予怀的关系还很亲密。
而现在,他已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手摘下的枝头雪,而成了遥不可望的天上月,见了他,她还得依照礼仪,规规矩矩向他行礼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