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忧思过度,亦或是抵挡不住这个冬日的寒风。
温芽倒在了这个小年夜。
外头昭华院外歌舞升平,而院内冷清凄凉,连麻雀也不屑光顾。
见桃趴在门边,哭着喊着要给小姐寻郎中,可守门的家丁丝毫不为所动。
“今日是小年夜,吵到了前厅的侯爷与夫人,定要将你买去青楼。”
见桃丝毫不惧,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两位大哥行行好,小姐她高烧了一整日,若再不寻郎中,怕是要烧糊涂了!”
家丁一脚蹬开她,挥手吓唬道:“去去去!莫要来扰我们清净!”
电光火石之间,她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趁大门还未关上,赶紧大喊道:“大公子!快救救我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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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昏脑胀之间,温芽只觉得天旋地转,起初她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即便已盖上层层棉被依旧抵挡不住渗进骨子里的冷意。
直到后来,她跌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温芽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瞧见了傅予怀清晰分明的下颌线,以及那双泛着冷意的眸子。
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何年月,只觉着眼前的幔纱不是她一贯爱的绣了玉兰和蝴蝶的鹅黄色,而是陌生的没有花样的玄青色。
偏头看向窗台,那里也没有她的梨木雕花妆台,而是一张布了棋盘的软榻。
想要撑起身子,却没有力气。
而这时,一个模样机灵的侍女听见动静,过来瞧了她一眼,便欣喜道:“温小姐醒来了!”
那边一阵响动,随之凑过来一个人影,见她确实醒转过来,回头朝那侍女道:“去禀报傅大人。”
接着她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娮娮,可好些了?”
“阿妤?”温芽眸光微动,“你怎会在这此?”
李妤一边替她把脉,一边回道:“前天我去济世堂买些药材,遇见了傅大人的小厮去请郎中,一问才知是你病倒了,便跟着过来了。”
“那这里是?”温芽瞧着有些熟悉看,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北鸣别院。”说了之后李妤又觉着奇怪,“你不知道么,是傅大人将你带过来的。要我说,侯爷与夫人实在太狠心,怎能如此苛待你?若再晚上一个时辰,怕是你这脑瓜都要烧坏了。”
温芽脑子依旧昏沉着,只是在听见‘傅大人’三个字时,眸中又闪出警惕之心。
方才的侍女匆匆回来,轻声通报:“傅大人在书房处理要务,只说叫温小姐好生休息。”
温芽刚绷紧的后背缓缓放松,又四处张望,“见桃呢?”
“她受了一点伤……诶你先别动……只是一点皮外伤,早已见好了,她昨天守了一整夜,天亮时才歇下。”
温芽这才放下心。
李妤屏退了旁人,偌大的内室只剩两人,李妤这才轻声询问:“娮娮,我本不欲提起你的伤心事,只是如今你这般肝气郁结,显然是得了心病,我不得不问,宁安侯府要与你退婚一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芽哑然,剔透的大眼睛望着对方,竟满是迷惘。
连她都不曾知晓发生了什么,要如何回答?
李妤不知其中缘由,只当是她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不能自拔,便缓了口气,摸摸她的头。
“既然你不想说,便算了,只是,我们应当朝前看,你与沈世子,终究是有缘无分,只是可怜他还在善州老宅,怕是还不曾听闻这个消息。”
提起沈烨,温芽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封诉尽衷肠的信,她嗫嚅道:“阿妤,你可知……何为喜欢?”
听清她的话之后,李妤瞬间红了脸,似乎想起了谁,眼神变得格外柔软,“大抵是看到他便欢喜,不见他便失落,希望他过得开心,可若是这份开心与我无关,便又觉着难受。”
温芽眨眼,这些感觉,她从未有过,甚至觉着不可理解。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个婚事取消了也不错。
她可以做到敬他,却做不到爱他。
在她的身上,沈烨大概永远找不到相应份量的爱意。
若如此,又何苦耽误他一辈子。
而另一面屏风外的耳房,傅予怀放下茶杯,轻嗤出声。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她是否安然,却不曾想无意听见了这些对话。
这样的喜欢又有何用。
喜欢一人,便要想方设法将其囿于身旁,即便手段腌臜可怖,只要结果是得到她,便值得一切。
温芽是在当日下午离开的北鸣别院。
大抵是前几次叫她怕了,一向端庄有礼的人竟不辞而别。
知晓此事时,傅予怀尚在内阁,闻言也只是动了动修长的食指,轻敲了一下案台。
下头仍在禀报要情的杨大学士心中一跳,背上竟渗出汗来。
谁都知道如今朝中派系分明,以傅予怀为首的革新派最得圣意,风光无量,因此朝中谁都得对这位内阁次辅恭敬有加。
可偏偏这位次辅总是阴晴不定,叫人摸不准他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眼下是何性情,才叫下面人每每办事,都得提着胆子。
“杨大学士,”傅予怀缓缓出声,声音略沉,“若我没记错,你与李侍郎颇有些交情。”
李侍郎是坚定的守旧派,杨大学士擦擦汗,连忙解释,“不过泛泛之交,谈不上交情。”
傅予怀莞尔,眸中却毫无笑意,“听闻李侍郎最近身体每况愈下,今日下朝,杨大学士得去探望探望罢。”
杨大学士摸不准他的想法,兀自一呆,怔怔对上那双冷鸷的凤眸,头皮一麻,连忙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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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鸣别院距离傅府不远,温芽拒绝了杨禧安排的马车,戴着帷帽,在见桃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往回走。
忽地,一阵风吹来,卷走了她的帷帽,来不及反应去抓那帷帽便跟蝴蝶似的,一飞便没影了。
女子姿态优雅,又有欺霜赛雪的肌肤,即便病恹恹的,也难掩其昳丽的姿容,难免惹人注目。
“那不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么?”
“她怎么出来了?丢死人了,我要是被退了婚,定没有脸面出门……”
“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只怕是再难嫁进高门了……”
“高门?做梦吧!这狐媚样子,我看她也就给人做妾的命!”
……
人群窃窃私语,低声指点,见桃忿忿不平,想要冲过去撕烂她们的嘴,可一只柔荑按住了她。
“不必理会。”温芽轻声道,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因为只言片语低头,而是挺直着脊背,目光淡淡。
与其争辩只会陷入无休无止的自证陷阱,旁人的目光是旁人的事。
温芽收敛目光,只看向前方,自顾自地前行。
脊背与那白皙的脖颈自成一线,脆弱却带着一丝坚韧。
傅府门外的家丁看她回府,目光在她身上梭巡,倒也没说什么,里头洒扫的婢女瞧了她便低下头,等她走后,又低声交谈。
温芽依旧置身事外,直到走至昭华院前头的那条幽深小径,意外地遇上的一个人。
差点撞上,温芽连忙退步,抬眸去看,是一个眼生的男人。
张尧看见她,眼都看直了,“是温小姐吧……你不必害怕,我是荷荷的表兄张尧,我们见过的。”
温芽这才想了起来,确有其事,便依照规矩略微颔首。
女子这一低头,便叫人瞧见了那蒲扇般的睫毛,跟挠在人心上一般,张尧人都酥了。
“今日我新得了几副画,温小姐可有空与我一同品鉴?”
对方的眼神太直勾勾,目的太明显,温芽蹙着眉,委婉拒绝:“我对字画并无研究,恐怕只会扫兴,您还是另邀他人罢。”
美人便是美人,即便是病恹恹的,蹙着眉头,也叫人看出几分欲语还休的撒娇姿态。
张尧在心中不加掩饰地脑补。
从前他不敢放肆,只敢在昭华院外偷偷瞧上一瞧这叫他一眼**的美人,如今她又被退婚,又被罚禁闭,无权无势,又无人撑腰,他的胆子自然大了起来。
他径直上前,不管不顾地抓住对方纤细的腕骨,那触感更是叫他心神荡漾,“那又何妨?温妹妹只陪我去看上一眼也好。”
温芽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手,见桃也赶紧护住自家小姐,瞪着对方:“不可无礼!”
张尧登时没了面儿,心中燃起无名火。
他好歹也是富商之子,家中的猪肉生意在当地也是响当当的,等他考取了功名,数不清的女人都想往他身上凑,如今面前这么一个被退婚的赔钱货,竟敢拒绝自己?
这如何能忍?
张尧撸起袖子,皱起了脸,做势要来拉她。
“你个没人要的臭娘们儿,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还不如跟了我,等我考取功名,说不定可以让你当个妾……”
见桃连忙扯声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此处幽静,但并不是没有人,此声一出,外头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张尧自然慌了,低声咒骂几句,便匆匆离去。
见桃惊魂未定,连忙查看自家小姐是否无恙。
可温芽闭眼,睫毛颤抖,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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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尧调戏温芽一事,多多少少还是传到了二房夫人耳里。
傅荷荷气得直跺脚,“温芽这狐狸精,竟来勾引表哥!”
二房夫人这么些年待在侯府,多少还是懂了些人情世故,又对自家侄子有些了解,“想必这事,不安分的是你表哥。”
“怎么可能?!”傅荷荷不信,平日里装乖的模样关起门来就荡然无存,“表哥明明说了他只爱我一人!定是温芽自己被退了婚,怕嫁不出去,便打表哥的主意!”
男人哪儿有专一的?
旁观者清,但二房夫人也不好明说,只有叹气。
“娘!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傅荷荷急得要哭了。
二房夫人被念得头疼,“能有什么办法,除非让她嫁出去!”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愣,随即,眸中冒出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