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长公主生辰宴特地办在了京郊的一处温泉行宫,一众人马欣喜前去,只当是龙恩浩荡,得沐恩泽。
忠勇候府的马车内,几个小辈共乘。
温芽默着,撩开一线帘子,外头被雪压得几近断裂的松柏从眼前匆匆而过。
长安距善州有五日的路程,估摸着,她写给沈烨的信,恐怕今日也该到了。
温芽微不可闻地沉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对外称病,闭门不出,连只苍蝇想要进昭华院,都得吃闭门羹。
她刻意避着傅予怀,对方竟也不曾来见她。
以傅予怀的性子,他不会就此没了动作,如此平静,倒令她惴惴不安。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思索着,鼻尖偶尔钻进一丝浓郁的香气,温芽闻不习惯,便捏了丝帕掩了掩。
“这般浓妆艳抹,怕是太子殿下还未瞧你一眼,便被熏晕过去了罢。”
傅和静挖苦的声音钻进了耳朵。
温芽思绪回转,偏了头去看,坐在她对面的傅春瑶将将放下香粉,脸色由白转青。
傅春瑶今日打扮得颇为精致,从簪满珠翠的发髻,到精心挑选的衣裳,皆是万里挑一,就连那脖颈也是特地擦了香粉的。
比起来,傅和静与温芽,倒显得清丽了不少。
傅和静与平日的装扮别无二致,只是衣裳选了身鹅黄色的襦裙,俏丽灵动。
温芽也只是略施粉黛,更显眉目传神,粉唇娇艳欲滴,叫人眼前一亮。
傅春瑶如今重新得到了张氏的宠爱,说话倒也不客气,“婉婉妹妹说这话岂不是生分,我若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妹妹不也跟着沾光?”
傅和静上下睨了她一圈,又瞥了眼坐在角落的温芽,嘴角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堂堂东宫太子,又没有眼疾。”
即便她从小就不喜欢温芽,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温芽这张脸的确生得毫无争议。
傅春瑶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反应过来对方是何意图,当即忿忿出声:“你……”
“三位小姐,到地方了,快请下来罢。”
还未发作,马车便已缓缓停下。
傅和静才不管傅春瑶怎么恼怒,直接下了车。
温芽自然也不愿触霉头,在见桃的搀扶下落脚。
行宫坐落于山脚处,早年间发现此处有几眼温泉,便修缮成行宫,专供皇帝与妃嫔享用,长安冬日酷寒,而此处却四季如春,因此此处也常用来设宫宴。
下了马车,众人顿感一阵暖意,眼前景色也不再是未融化的霜雪,而成了茂林修竹,缭绕云雾,楼阁亭台隐匿其中。
一众人浩浩汤汤,宫人簇拥着皇家前行,世家公子小姐紧紧跟在后面。
见桃扶着温芽,忍不住偏头四处去看,格外兴奋。
温芽小弧度地左右望了望,没见着傅予怀的身影。
傅予怀喜静,向来不喜这样嘈杂的宴会,不到场也在情理之中。
温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走在她身后的傅春瑶目光沉沉,刚才傅和静竟暗讽她比不上温芽,她哼声出气。
不就是腰细了些,眼睛大了些,脸蛋白了些么?
越想越气,傅春瑶冷眼看向身旁的霜儿,“安排好了么?”
霜儿点头,“安排妥当了,今夜宴会上,舞妓出场时,那牙婆便跳出来指认温小姐,再道出她母亲是个登不上台面的扬州瘦马。”
这样一来,温芽必将颜面扫地,在长安城中永远抬不起头。
“做得隐秘些,别叫人发现了。”
“是。”
傅春瑶这才舒了口气,看着温芽那单薄的身影,修长的脖颈露出一截,白似温玉,如同一朵将被折下的玉兰。
她的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
再貌美又如何?生母这般见不得人,她也永远别想抬起头来。
————
到了行宫,先由宫人将各位宾客安置妥当,坐了一路马车,自当有些劳累,便安排了几处温泉,供众人享用,等到晚宴开场,再派人知会。
忠勇侯府的女眷分在了一处院子,不过温泉所在便离得有些远了。
张氏一路颠簸,已是有些累了,只叮嘱了几个女儿要守规矩,不要冲撞了贵人,丢候府颜面,便回房歇下。
傅春瑶好不容易打扮得华丽精致,自是不愿意下水,而傅和静向来独来独往,瞧不上旁人,带着侍女便先去了温泉。
温芽在昭华院里闷了这些日子,如今到了行宫,四处绿意盎然,倒也想去温泉见识一番。
只是傅和静走得太快,连影儿都不见了,她一时之间也弄晕了方向。
恰逢此时,一个宫人走来,看她四处张望,便俯首道:“小姐可是在寻汤泉?随奴来罢。”
这宫人是个机灵的,带着她穿过羊肠小道,便抵达地方。
只是这处温泉比她想得要大些,穿过屏风,朦胧的热气徐徐升腾,边上还备有瓜果与美酒,供人享用,因是几人共用,中间又拉了帷帘,避免互相冲撞。
最里面的帷帘紧闭,温芽看了过去,想着许是傅和静先至,已经下去了。
屋内暖意浓浓,温芽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便去了一旁的房中,褪去了外衣,准备下去。
害怕水温不合适,温芽先坐在岸边,将玉足小心地探了下去,略烫的水贴住肌肤,紧绷的脊背惬意地放松下去,温芽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正当她要准备完全下去时,旁边紧闭的帷帘忽然被拉开,听见声响,温芽睁开眼睛,瞳孔骤然放大。
还未反应过来,玉足便被人握住,往下一带,她整个人都跌了进去。
“小姐!”见桃惊呼。
“出去。”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温泉不深,温芽扑腾两下便站了起来,慌乱间摸到了什么,猛然睁开眼,竟发现那是一个男人结实有力的胸膛。
温芽吓了一大跳,完全浸湿的睫毛不住颤抖,仰头一望,便对上了傅予怀沉沉的目光。
对方的墨发浸湿,搭在锁骨上,他凤眸微眯,薄唇紧闭,眼神很暗,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全身湿了个遍,里衣紧紧贴在身上,透出内里的颜色花样,温芽下意识抱胸,遮住春色。
“小姐……”见桃还欲上前,可看清男人是谁之后,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
而此时,温芽的腰攀上了一只手,禁锢住她,似是胁迫。
温芽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傅予怀的眼神轻轻落在她的脸上,无声的威胁,她只好开口,声音颤抖,“你先去外面守着。”
若叫人发现了此事,将是灭顶之灾。
见桃犹豫着,向后看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向外奔去。
“你……你怎会在此?”温芽慌乱无比,满是防备。
往上看,便是傅予怀的脸,平视,便是对方紧绷的胸膛与劲瘦的腰腹,再往下,温芽的脸红透了大半。
她的眼神乱飞,一时之间不知该看向何处。
傅予怀的眼神落在她挂了一滴水珠的唇上,“长公主的寿宴,我如何能不来?”
温芽急红了眼,对方怎么会不知她是何意,摆明了是故意在兜圈子。
“我是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声音提高了些,像是生气的小奶猫。
“我倒想问问娮娮,”他靠近了些,“你怎会在此?”
温芽尚未反应过来,视线便落在岸边上的石头上,赫然篆刻着几个大字。
此处是专供前朝官员的汤泉。
怎的来时并未看见?
来不及思考,温芽慌张地想要起身,“是娮娮冲撞了兄长,便……便先离去了……”
可握在她腰间的手并不放松,甚至有更用力的迹象。
温芽从小怕痒,腰间更是碰都不能碰,此刻她就像被抓住三寸的灵蛇,只能任人摆布。
“娮娮很怕我?”傅予怀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在此刻,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
温芽咬唇欲泣,一双杏眼水洗过一般清澈,却又脆弱得像是初春的雪水。
她轻轻别过头,将泪水忍下。
“兄长莫要为难。”
“这便是为难么?”傅予怀倾身,在她耳畔低语。
清幽的檀木香压了上来,温芽下意识战栗了一下身子。
靠得太近了。
两人之间,甚至只剩一层衣料,温芽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滚烫的血液流淌。
外头的大门敞开着,只要有人越过这面屏风,便能看见这一池荒诞无比的春色。
这一刻,温芽仿佛身处悬崖,身后就是万丈深渊,而面前的男人,步步紧逼,试图挤走她最后一点生存空间。
“你不怕遭人非议么,若被人撞见……”
“那便拔了他的舌头,叫他说不出话来才好。”他缓声道,却散发出森森冷意。
温芽睁大了眼,眼中的泪珠快要挂不住。
她觉得眼前的人,忽然变得陌生可怕。
“娮娮是知道我的性子的,”傅予怀替她抚去泪水,“即便你绞尽脑汁躲着我,我也自有办法让你主动来找我。”
他刻意加重了主动二字。
温芽这才恍然大悟,她走错地方,从一开始就不是意外。
“你疯了!”
这是行宫,天子脚下,外头还歇着张氏与长公主。
一旦被发现,便是灭顶之灾。
傅予怀并不恼怒,而是难得地勾唇。
他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
而后起身,留下一池荡漾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