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皆是闷热的天气,今晚便是雷电交加,疾风骤雨,整个临安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大暴雨。
满山的野花凋落,暴雨袭击,树叶却显得异常鲜绿。
俯瞰整个乌药坡,漫山草木滋长,幽绿成荫,除了风雨喧杂之声,竟然轻飘飘地传来了刨土之声。
只是这大半夜挖土,又是暴雨击打,实乃有些诡异。
有个身穿雨披,头戴斗篷的人影在暴雨中努力挖土填坑,眼看挖的土坑就要被填满了,然后抹掉满脸的雨水,继续填埋土坑。
由于暴雨的原因,想要把整个土坑填平也不太容易。
然后又找来一些青草树叶,伪装成一片青草陆地,以此来掩盖罪恶。
弄完之后整个身子虚脱又透湿,又是抹干满脸的雨水,这才扔掉手里的铁铲,瘫坐在一旁休息片刻。
夜空突然雷电一响,便照亮了刚才的青草土坑。
“求求你了,不是我的错啊,你不要来找我啊,我也是被逼得啊,千万不要来找我啊……”
他被响雷吓飞了胆子,就地跪下,双手颤抖,心慌后怕的睁开了眼,微微一瞧,除了暴雨一直倾斜,眼前并无任何异常。
眼见暴雨未停之象,这才起身,打算拿起铁铲离开这个沉郁苍凉之地。
刚走了两步,身后诡异地传来阵阵女子笑声,似乎再说:“你走了我找谁报仇啊,你可不能走啊……”
诡异的笑声从骤雨之声抽离出来,正层层叠叠窜入发冷的耳廓,终于禁锢了那个将要离开的步子。
他惊魂地定在原地,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挪移不动。
然后握紧了铁铲,只能缓缓地扭过头。
这时黑夜唐突一个闪电,看到了从青草土坑里一点,一点,缓缓破土而出,竟然扦出来了一只鬼魅的手臂。
只见那只手臂纤长,玉肤惨白,五指蜻蜓点水般蠕动着,不偏不倚,正好面向那个惊恐之脸。
只听到声声惊惨的厉叫,瞬间打破了乌药坡上雨夜的寒静。
与之同时,舒卷黑云遮掩天际,看上去一片寒野萧疏,四周便是群山环绕,峰回路转。
一座繁华的水城坐落,这就是临安城郊的盐宫县。
盐宫县城里是大大小小的河道,可谓水路四通八达,而在几年之前县城郊外最偏远的地方有个三佛村,这村还是一副原始生活之景,并未融于县城的繁荣。
三佛村的村民靠江修建房屋,临江生活,外出打鱼,贴补家用。
此前的三佛村也算消亡,靠江生活的村民早已搬迁出去,并入了另一个村,实乃伊始村。
从此他们不用外出打鱼,而是靠着江水渡船,来往商船络绎不绝,做些生意买卖,生活过得多姿多彩。
只是江水依旧,围绕着盐水江河修建的房屋,却被风干了遗址,沙石日日夜夜拍打,那些荒凉的土木建渣被风雨消磨殆尽,可想村民渐渐忘却了这里。
正值暴雨侵袭,江面洪水滔滔,激流奔腾,靠近江边的沙石泥土被狂风暴雨阵阵蹂躏。
老天一副誓不罢休之态,尽情毁尽眼泪。
黑夜的风雨越来越大,那些沙石泥土纷纷松懈下来,随着骤雨滚滚融入了江河里。
轰隆隆!
这时,惊雷破过!
就在不远处的江边上,借助那刺眼的闪电,沙石泥土阵阵刮过,惊觉露出了乳白色的不明之物。
随着狂风一吹,那些融于雨水的泥土轻松地被破开了,隐隐约约地浅露了一侧手臂的骨架。
骨节纤长,骨色惨白。
*
这几天的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天气像是凝住了,整个临安城像是烧透了的砖窑,使人喘息不得。
大院里的树木像是得了病,叶子挂着一层灰在树枝上打卷,正无精打采低垂着,只有夏蝉拉耸着脑袋在枝头上不停地鸣叫,更觉耳根更烦躁不安。
金府刚刚处理完大夫人的葬礼,府上总算安生一天了,没想到却败给了这炎热的天气!
金小妖倦意地坐在凉亭上休息,因为无风,臀下的凉席似乎也减弱不了闷热的火气。
时值正午,日悬中天。
凉亭边的树荫直铺在了地上,长堤之边,柳树成行,柳荫沿长堤伸展开来,划出一道直线。
柳池水面上风儿拂过,顿觉身子的热气消散许多,果真这采薇说得在理,坐在柳亭边是要感觉清凉一点。
夏日漫长,无所事事,最适合午休了。
“娘子,是要午休了吗?”采薇正手摇着蒲扇,却见她打着哈欠。
金小妖直起身子,又看看碧蓝无垠的晴空,又是一声哈欠。
不巧采薇脑瓜灵动,急忙提醒道:“娘子,你先等等,这采莹去后厨拿西瓜去了,要不我们先吃些西瓜消暑,再去午休吧!”
转眼看出她的心机肠子,金小妖接过丝绢,拂干额头上的汗液,这才逗笑打趣道:“采薇啊,看来是你自己想吃西瓜吧!”
“娘子冤枉啊,我都是为了娘子你着想,就是不知采莹为何去了这么久。”
刚开始为自己叫屈,突然说到采莹,脸色生出一丝担忧。
“也是。”金小妖这才想起:“你去看看。”
采薇立马放下手里的蒲扇,点头离去。
这时,从不远处的长廊林荫里传来了声声呵斥!
“死丫头,竟敢打碎我的玉翠花瓶?你好大的胆子!”
她们好奇打远处望,仍然什么都没看到,却听到了呵斥声,似乎有意让某些人听见。
金小妖眉头一皱,就知小娘作怪,闻声而来的还有管事汤伯。
采薇也是猜想采莹惹祸了,定是那小夫人有意为之,目的是要给娘子难堪。
“娘子,我们赶紧去看看。”采薇微微着急,而她却冷笑一声,脸上沉思,然后才离去。
“饶命啊小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小夫人饶命啊!”确定这声音就是采莹。
她们加快步子,几乎可以算是冲向那条树荫的小道。
金小妖想把采莹搀扶起来,因为心里着实气不过,这是爹爹赏赐给自己的丫鬟,怎可让她随意贱骂,看来在她眼底,自己一直就是透明的空气吧!
“你作甚?”小夫人尖声一吼,气得眼睛喷火。
采莹的身骨子瘦弱,又颤抖不止,握着她的手心微微发冷。
“娘子,我不是故意的。”采莹抬起头,发颤的双唇嗡声嗡气,吓得不敢再看小夫人。
“我知道。”金小妖还是顶着压力把她扶起来了,有些迷惘看了一眼,语气却笃定:“小娘,采莹是爹爹赏赐给我的丫鬟,在场之人都可以作证,就算她有错,也只能是我来惩罚,望小娘不要干涉。”
小夫人总是阴阳怪气的声音:“住口!你什么意思?就为了一个丫鬟,你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金小妖冷哼一声,隐忍心火,便道:“不敢,小娘可就误会我了,请问采莹犯了什么错?”
“这死丫头打碎我心爱的玉翠花瓶,这还不叫犯错?”小夫人斜视一眼,嘴唇上扬,露出了得逞的奸笑。
金小妖就知道这是没事找事,于是漫不经心回应道:“哦,这是无心之过,也不算什么大错,那……我给小娘道歉了……”
“慢!”小夫人举手叫停,目光一瞪,似有诧异:“且慢,你怎可知道她是无心之过?小的犯错,她的主人负有连带责任,你这是明目张胆为她辩护,可把我放在眼里?”
小夫人冷静地转向了汤伯,又是责备的语气:“还有你汤伯,你是府上的管事,此事你也有责任,管家,你说这事如何处理?”
“小娘!”她气得心口生疼,却不料汤伯站了出来,脸色歉意:“小夫人,就算小的有错,但是这事还不明了,望请小夫人说明再罚。”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有个身穿青蓝长衫的中年男子从人群走出来,此人正是金府的管家。
管家一副告知实情之样:“是这样的,今日上午我陪小夫人上街买些上等布料,期间小夫人又看到了这个玉翠花瓶,本来好端端地走在府上,怎可知那采莹就故意扑过来,于是就打碎了玉翠花瓶。”
采莹一个劲地叫屈,目光纯净,神色惊慌地否认:“不是的,不是的……娘子……不是的……”
管家故意提高声音,询问小夫人身后的奴仆:“我说得对不对?你们是否都看到了?”
他们也是应景演戏,誓要把采莹绳之于法。
金小妖不屑地问道:“为何故意?”
管家心中城府笑道:“这就问娘子你了。”
“你……”然后撑住了牙齿,没能发出声音。
“娘子,你不要发气。”采薇小声提醒。
金小妖暂时遏制了怒气,他们都是一窝贼子,不愿理睬,便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发抖的身子,轻轻问道:“采莹,我只想听你怎么说。”
采莹似乎吓傻了,只是低头认错,然后轻拍了她的肩膀,再次安慰道:“采莹,你别怕,你把事情说出来。”
采莹凝视着地上的托盘和踩碎的西瓜,还有破碎扎人的瓷片,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怯怯地说:“娘子……我不是故意的……”
金小妖轻轻而笑:“我知道,你实话实说。”
然后又看了一眼管家,他却投来了一个凶狠的警告,她立马浑身颤抖道:“娘子……我……我……”
“采莹,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又是安慰的眼神,终于给了她说出真相的勇气:“你莫怕,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采莹涩声道:“本来……我端着西瓜好端端走着,这时小夫人他们迎面而来,所以我过去打招呼,他们见此拿了几小块吃着,我也不敢吱声。”
又怯弱地扫了一眼她们:“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西瓜皮,我脚下一滑,便摔倒在地,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巨响,才知道那个玉翠花瓶打碎了,可是……真的不是我弄碎的啊,娘子……”
采莹说完又是喊冤,哭诉道。
小夫人身后的丫鬟怒气上前,蛮横反问道:“你胡说,要不是你摔了一跤绊倒我,小夫人的玉翠花瓶怎可摔碎打烂?”
“对啊对啊……”其他奴仆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
唯有汤伯一脸和气说道:“看来就是一场误会,意外之事有所难免,小夫人,你就不要跟下人一般计较了,这事我会好好责罚采莹的。”
“意外?我看她是故意的吧!”小夫人一脸邪魅,怒气又来。
金小妖心底怨恨,淡然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波澜:“小娘,要不这样吧,这玉翠花瓶值多少钱,既然是我的丫鬟惹怒小娘不高兴了,我赔你就是。”
“娘子……”闻言,采莹如梦初醒,却见明眸流出了感激的热泪。
采薇也是安慰之言:“采莹,你也别怕,娘子定会处理好此事。”
“你赔?”刚才那个丫鬟难以置信地讥笑道:“你赔得起吗?这可是花了小夫人五十两白银。”
金小妖斜眼一瞟,不屑地勾起唇角,冷笑道:“是吗?应该是花我爹爹的钱吧!”
本来那个丫鬟想说什么,却不料被身后的小夫人眼色劝退:“莫非你有钱?那你现在就赔钱吧,不过是一百两,此事就过去了。”
明明刚才说了五十两,转眼就翻倍了,坐地开价,还真是贼寇不要脸!
汤伯有些慌神地把她拉到一旁,小声嘀咕:“娘子啊,你每月零花钱也不过几两,眼下你怎可一次性拿出一百两?”
金小妖沉吟片刻,却把他们的忧虑埋在了心底,心脏暴跳如雷,脸色却淡若清风。
便在他们得意之际,她还来不及想出什么对策,便是转过身走向了小夫人,突然呵呵一笑,有些恳求之意:“哎呀小娘,我们之间谈钱多俗气啊,要不这样,你缓个把月,等我有钱了再赔给你便是。”
“你在求我?这就是你求我的态度?”小夫人冷瞥一眼,满脸的坏笑。
这时管家温柔地在她的耳边低语,也不知说了什么,却让人感知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莫非他们之间有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