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房的光线柔和,睿睿到了时间会自己回到房间。沈初月从包中取出新买的红花贴纸,贴在睿睿的手背上,夸夸他。
睿睿想象力丰富,喜欢明亮的颜色。他在纸上涂鸦着,而沈初月就平静观察他的笔画。
缓缓,这孩子碰碰沈初月的胳膊,展示他刚画的创作。
她看了一眼,儿童稚嫩的笔画下,两只蓝翅蝴蝶翅膀绚烂,以黄白光点缀。
虽有些笨拙,但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不错。
沈初月下意识感叹道:“睿睿画的是小蓝蝶吗,好棒啊。”
睿睿被夸得乐呵呵的,顿时说了一句:“小月老师背上也有小蓝蝶。”
沈初月霎时顿了顿,才发现纱白的外衫下,肩后的那半翅蓝蝶纹身朦胧绽开,像是飞不出那层轻薄的柔纱。
而一旁的邱霜意也瞬间抬眼。
空气中好似被凝滞,可孩子并没有感受出来。
高中时期,沈初月总会在邱霜意的手背上用蓝笔画蝴蝶。
她知道邱霜意是左撇子,所以在数学课上趁着邱霜意打盹时,就故意在她的右手上用力按下笔尖,疼得邱霜意瞬间清醒。
每当邱霜意想要闹脾气,见沈初月画的那只小蓝蝶可爱生动。
又注意到沈初月甜美且带有几丝坏意的笑容时,邱霜意最终将情绪吞了回去。
睿睿高兴得蹦蹦跳跳,“小月老师,你看这只蝴蝶我家也有!”
孩子从书房里笨拙取出相框,正面展开时,沈初月瞳孔微张,那是一副数十只大蓝闪蝶的标本。
整体飞行轨迹形成弧线形状,像是逃离雨林最后一场大风暴。
相框以墨黑为底色,更展现出蓝宝石般色泽。光闪繁复,翅膀若枝干张扬的脉络分明。
清冷的视觉感受高雅不可触碰,让人移不开眼睛。
沈初月从没有见过真正的蝴蝶标本,此刻她眼眸盈盈,脑海一顿空白。
原来真正的蝴蝶翅膀如此美艳。
她根本没机会见过。
沈初月眉间柔软,喉间翻涌,难以吐出一句话。
她最后只是独自呢喃道:“那蝴蝶就永远停留在这里了。”
睿睿不懂小月老师的意思,歪着头问道:“不好吗?”
沈初月唇角颤微,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飞往外面的世界,注定会折断她美丽的翅膀,将她吞噬得不见骨头,倒不如让她永远留在这里。
不好吗?
如果这只蝴蝶本就是缺了一翅,为她规避那些苦楚与折磨。
不好吗?
缓缓,她望向了邱霜意。
迟钝地、许久地凝望邱霜意。
沈初月并没有发出半点音节,而邱霜意瞬间看出她目光中熟悉的阵痛与疼挛。
如果那只断了翅的蝴蝶,永远飞不高了,怎么办。
她想听听邱霜意的答案。
窗外的鸟鸣轻响,邱霜意起身半蹲在睿睿面前,语言好似清风拂过,温柔至极。
邱霜意揉了揉睿睿胖乎乎的脸蛋,笑容洋溢:“蝴蝶在哪,都会有她的价值。”
“沈老师,”
她又抬眼望向一旁的沈初月,目光宛若潭水清澈,没有一片枯叶漂浮的痕迹,“你觉得呢?”
此刻一语双关,虽然睿睿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听懂。
可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一会儿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继续开始拿起画笔,在纸上涂鸦。
只有沈初月呼吸缓慢,唇角有些颤微,不断咀嚼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她见过最柔软的刀刃,是邱霜意狡猾地、毫无偏差地直指她内心,不留痕迹地滑落,却持续保持磨人的阵痛。
是严寒雪暴中一丝丝泛起星光的火舌,灼烧着她,却也温暖着她。
在与睿睿挥手说再见后,邱霜意在车内刚拉上安全带时,沈初月有心事一般,柔和的细眉微微皱起,按住邱霜意正要放下的手刹。
“邱霜意,你是不是骗我?”
沈初月认真问她,没有任何一个字是玩笑话。
睿睿这孩子本就是懂事乖巧,为何邱霜意要说他多动闹腾。
何况以这孩子的绘画水平自然能在凌阳找到优秀的老师,可偏偏为什么要选择还没毕业一年的沈初月。
邱霜意倒是淡笑,手背的骨骼与面前人的手心紧密结合,快要被温度捂热。
有限狭窄的空间中散起几丝旖旎,沈初月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她的唇角。
那晚昏暗的细光下,这道蛊人心弦的薄红,也沾上奶油余渍。
几滴蓝莓酱滴落在她纯白的绸缎睡袍,她的指腹轻微点染,抹去了那抹蓝。
让沈初月每次回想起来,全部的感官被凝滞,剥离了迟钝的感知,变得不太分明。
车窗瞬间被摇下,沈初月像是触电般缩回手,理智霎时恢复几分清明。
随后将视线转移到窗外,不经意间遮住了红透的耳根。
邱霜意悠然自得问道:“一小时五百块,我骗你什么了?”
恍惚间,她倾身向沈初月的身边靠近。
彼此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落在了沈初月的脖颈肌肤。
泛起几丝痒意,却快要将沈初月焚烧得剩下烟烬。
沈初月快速闭上眼,可下一秒手机屏幕弹出一道转账的消息提示。
“哝,到账了。”邱霜意瞥了一眼,得意笑着。
沿着凌阳的大道行驶,沈初月凝视着五百元转账记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余光又偷偷望向邱霜意,只是这人安静开着车,两人并没有多余的交流。
或许,邱霜意早猜到她的问题,可邱霜意太过于狡猾,根本不想回答。
—
此后,尽管沈初月已经熟悉了睿睿家的路段,可邱霜意依然会总把她载到目的地。
直到凝望到那小孩跑出来抱住他的沈老师,邱霜意才肯原路返回。
睿睿确实让沈初月很省心,她并没有教这孩子太多东西,大部分时间都是孩子自由想象创作。
缓缓沈初月才意识到,或许睿睿家长想找她来,并不是想要让她做美术老师,而是和孩子互动的陪画老师。
虽然这份工作相对之前的兼职来比,确实轻松。
沈初月内心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些什么。
可以她所学的知识,面对向睿睿这样有绘画天赋的孩子,她并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
直到那孩子有一次自己收拾好桌面的蜡笔,勾住沈初月的指节,笑得格外灿烂。
“沈老师,我晚上生日,要在启明酒店,老师要来吗?”
沈初月本是带着笑意的嘴角,顿时听到这个酒店的名字,面容变得几丝僵硬。
虽然算不上凌阳顶级消费的酒店,但若是要办宴席,价格定然是不低。
最后沈初月只是摇摇头,从包中取出一袋水果糖送给睿睿,祝他生日快乐。
下课后,她并没有给邱霜意打电话。反倒是自己拎着廉价的帆布袋,缓慢走在凌阳的街道上。
她很少回注意擦肩而过的人,只是这次,她看得格外清晰。
将头发染成金黄色的漂亮女生,手中拎着香奈儿的最新款。正搂闺蜜的胳膊,畅谈出国玩玩顺便看爱豆的演唱会。
路边停的那辆玛莎拉蒂的主人,是个二十岁的孩子。
她的脚步由快变慢,最后驻足在启明酒店外的百来米,那高矗的建筑是按照西欧式修建,耀眼的灯光晃疼了她的双眼。
其实她没见过真正的西欧建筑,知道大致模样还是她在大学时期,在西方艺术史课堂上那快用了十多年的PPT课堂上得知。
沈初月抬头,注视着那酒店散发出来的光线,不知不觉会想起从前。
那年也是在繁华的启明酒店,沈初月站在昏暗的角落里,目睹邱霜意在所有人的掌声与欢呼下,迎来属于她的十六岁。
在邱霜意十六岁生日的前几个月,她趁着与沈初月同桌的关系,不断沈初月的耳边无数次念叨这件事。
“我生日,你一定要来。”
只是至始至终,沈初月都没有给她一个准话。
“我把位置发给你了。”
直到生日宴的前一周,邱霜意还是不肯放弃,就连课间都拉着沈初月的手,声线格外柔软。
她双手死死拽着沈初月,委屈模样看着她,最后干脆直接将沈初月正在写作业的笔一把抢过来。
沈初月面无表情,伸手想要回笔。
邱霜意皱眉,语气好似恳求,格外真诚:“你是我高中第一个朋友,你要是不来,我会难过的。”
沈初月夺回手中的笔,没有看她一眼,继续分析作业里的函数图像:“那你难过吧。”
没有任何犹豫,一点都没有给邱霜意留有一丝念想。
只是她并没有告诉邱霜意,她根本没时间,要打工,要赚钱,要还清家中债务。
沈初月的自尊心,太过清高,太过廉价。
她和邱霜意不一样,十六岁沈初月的人生,只能是高考和赚钱。
她也没有告诉邱霜意,其实她真的很感谢邱霜意能记得她。
可沈初月总觉得自己太过于懦弱,并没有勇气打开邱霜意发来的地址。
当天启明酒店的服务后台中,经理再一次提醒二三十个年轻的服务生:“这次的场很重要,任何人一定不能出差错。”
沈初月整理并不太合身的工作服,粗糙的布料与肌肤摩挲,让她一点都不舒服。
而旁边的姑娘细声和身边人说着:“这户千金还是个独生女,这场听说至少这个数……”
“四万?”另一个人看到那姑娘比了个数字,有些震惊。
“土鳖,再多个零。”可那姑娘一脸嫌弃,过了几秒又解释道:“不过说是生日宴,怕不是成了招商会,你看那宣传牌还有这么多公司名……”
可沈初月只听到了,四十万。
她扣上纽扣的手顿时停顿半秒,随后又快速整理衬衫的领角。
自然没理由羡慕别人。
只是口袋中手机顿时不断跳出弹窗。
沈初月顺手点开屏幕,才发现邱霜意发过来数十条消息。
秋意:江月在吗?
秋意:江月。
……
秋意:江月江月江月江月!
沈初月愣了愣,瞬间按下息屏键。
霎时一个电话响起,沈初月才意识到没有静音。而堂内经理连同二三十多个同事的目光瞬间都落在她的身上。
诡异的、埋怨的视线瓦解她的自尊,让她难以呼吸。
“抱歉,我先接个重要电话。”沈初月低下头,畏畏缩缩从人群尾处穿过。
终于到走廊间,她四处张望过后,终于接通。
可刚接通电话时,还没有等她说出那声“喂”,邱霜意像是审判她的罪行:“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那一刻,沈初月好想哭。
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要怪邱霜意电话的不合时宜,还是自己在这奢靡世俗中侥幸的、卑微的、廉价至极的自尊心。
无奈盖住了声音的颤抖,听起来倒是充满理性:“我没时间。”
“江月,我发现你这人……”
邱霜意啧了一声,像是批判面前人般,一本正经问道:“怎么这么没有骨气?”
邱霜意其实没有多想,只是想要知道为何沈初月总是要避开她。
可这句话瞬间将沈初月内心最委屈的部分击得粉碎。
她咬咬牙,压制所有的情绪,却说着最拙劣的语言。
“对,我没钱,我哪能有什么骨气。”
破罐破摔,沈初月再也不在乎邱霜意怎么看她了。
还没等邱霜意说话,她快速按下挂红键,将手机放入口袋中。
正要落泪,而抬眼间,经理距离她数十米的距离喊着她:“沈初月。”
沈初月快速擦了擦悬在眼眶中的泪,一路小跑:“我来了。”
毫无犹豫将手机放入白盒中,手机上交,是经理的要求。
可直到经理来排她宴会现场的角落时,沈初月才见那巨大的海报上,赫然写着此番生日宴的主角。
邱霜意。
十六岁的邱霜意:江月江月江月江月……
沈初月: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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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