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赶紧多上一个台阶。
起初沈初月并不太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在培慧的教育园区里,作为实习助教老师,整理画具,总结课堂教案,以及安抚各种孩子的情绪。
她恨不得拥有不会枯竭的精力,可偏偏双脚驻在地面上,就注定会用处理不完的琐事。
直到下班所有课程结束后,主教老师递给她一杯咖啡,高束马尾,笑容温柔有力量:“沈老师辛苦了。”
“齐老师辛苦了才是,我还需要再多向您学习。”
沈初月也同她礼貌笑着,放下正要补充的笔记。
主教老师齐娜并没有前辈架子,坐在她的身边,欣赏着沈初月教案里的思维导图,黑红黑红标记得清晰。
“不用太紧张,这里孩子们都很棒。”齐娜手捧咖啡,轻呼出一丝热气,像大姐姐一样:“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沈初月点点头,即使曾经也有做过实习老师的经历,可这些经历不足以能让她坦然自若。
此刻她所在的地方,都是很多优秀的老师与孩子们。
和她同一画室的主教老师齐娜,研究生毕业于国内著名师范大学,在课堂上面对仅仅四五岁的孩子们,从未有过一丝慌乱。
这让沈初月想要更加努力,借此机会提高自己的能力。
她珍惜在这里的每一秒机会。
—
直到沈初月走出绘画园区的大门时,一手紧紧攥住帆布袋,终于能够长长叹一口气。
远处是油绿草坪,几个孩子正在树下观察蚂蚁移动,看见沈初月时,会高举小手向她问好。
沈初月也微笑挥了挥手。
当手机响起时,沈初月下意识滑动拨通键,电流那头的语气温润,说道:“往D区走。”
她抬眼望向D区,那里有个小型的停车场。
直到看见熟悉的车牌号,以及倚靠在车边的女人。
淡黄的衬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几丝肌肤格外白皙。牛仔裤显得她的双腿修长,裤脚微微卷起,干净利落。
邱霜意唇边的笑还未落,微卷的长发随风轻缓飘动,那双眼清润却也勾情,似泉流冲击山石般。
沈初月握住手机的指节,不禁愣了一下。
从这座城市的西区到东行区,差不多三个小时的车程,沈初月也曾和邱霜意说过,来一趟太辛苦了,沈初月自己回去就好了。
可此刻在这里看到邱霜意,沈初月却还是有一丝丝小高兴。
紧接着,是心疼。
沈初月微微蹙眉,上了一天的班,嗓子有点哑:“你怎么来了?”
邱霜意依然唇角勾起,摆摆手示意她上车,一手耷拉在敞开的车门上:“你看看,还有谁来了?”
沈初月还没反应过来时,车窗被摇下,沈丽秀看向了她,轻声唤着:“阿月。”
沈初月:“妈?”
—
沈初月坐在车后座,沈丽秀笑着说:“是我叫小意带我来的,你不是租房子了吗?想来看看。”
“妈你怎么这么着急,我东西都还没拿来呢。”
沈初月将肩包放在腿上,而目光转移,注视到驾驶座的邱霜意,随后又灵机一动:“不过去看看还是可以的。”
邱霜意按下手刹:“萧可菁钥匙给你了吗?”
“智能锁,不用钥匙。”沈初月身前一侧,手握住驾驶座靠背,语调轻柔。
“那就辛苦邱老板按照我的地址走吧。”
沈初月偏偏靠近她,谈吐的热气会散在邱霜意的脖颈上,尽管车内的冷气充足,邱霜意瞥向一侧,碎发间的耳根红润。
路程不远,一路上沈初月和妈妈聊天,而在红灯停滞时,沈初月总会在车内的后视镜与她对视,随后又将目光偏移。
小区虽然不是崭新,好在电梯这项基本设施都有,环境比之前房子算得好些。至少此刻没有多少认识的人,碎嘴的声音很难再传到耳边。
沈初月将指纹输入后,门锁咔哒两声,很快就开了。
她恍惚有些错觉,这不再是爬满锈渍的钥匙锁。
这里楼道的灯敞亮,就算在漆黑的夜里也不需要努力跺脚才能亮起。
对面邻居也不会霸占楼道,就算回到室内,也不会再有刺鼻的鱼腥味。
沈初月咬住唇,略有一丝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连沈初月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从咽喉中涌起,还是来自十几岁酸涩的少女时期回溯着,逆流而上。
一旁的邱霜意察觉了她的颤抖。
直到沈初月打开门,屋内整洁敞亮,即使软装还未全部入户,但和谐的墙壁配色也显得温馨。
墙壁上还留有上一户孩子的成长身高标记和日期,沙发边的白墙还有一处孩子的简笔画,画的是一只蓝色的小猫在逗红毛球,很生动可爱。
沈初月验房的时候,萧可菁也提出过要是不喜欢,可以找人重新粉刷一下墙。
可她安静看着墙上属于一个孩子的成长轨迹,摇了摇头,说没事的,留下也好。
客厅不算宽敞,好在阳光充足,窗户通风,还有一面小型的落地窗,能看见远处的学校操场。
沈初月拉着母亲介绍只有一张床铺的卧室,她大致比划着什么家具放在哪,又跑到站在小阳台边说可以养花,早上的太阳可以照得暖烘烘。
直到看见母亲的脸缓缓露出笑容,沈初月内心藏有几丝窃喜:“两室一厅,虽然不大,但刚好我们两个住。”
“两室一厅?”
沈丽秀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的邱霜意,颇有点担心,低声在沈初月的耳边问道:“那小意住哪?”
沈初月扬起眉,歪着头重复了这一句:“邱霜意?”
随后又邱霜意对视,而面前人也同她一样疑惑,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笑着说:“她不和我们住。”
可沈丽秀还是问道:“那她住哪?”
“妈,她是您女儿,还是我是你女儿。”
沈初月笑出声,一把勾住母亲的手臂,晃来晃去:“我都要吃醋了。”
“你们……”
沈丽秀迟疑了片刻,可还是被沈初月止住:“她自己在西区一个民宿一个酒馆,忙得很。”
“小意很忙吗?”沈丽秀转头看向邱霜意。
“不忙……”邱霜意本是要说点礼貌话,又看到沈初月挤眉毛,那两眉毛都在跳舞。
有点好笑,有点可爱。
她瞬间抿住了唇,瞬间点头改口:“超忙超忙。”
邱霜意说完这句话,霎时注意到沈初月唇边似月牙一样的梨涡。
黄昏的火烧云透过落地窗,细细碎碎的温柔映在沈初月的双眸间,干净澄澈,还暗隐几丝甜蜜的坏笑。
沈初月继续拉着母亲看房子的小细节,虽两室一厅,但终归是可以能母亲享受好一点的坏境。
没有漏水的天花板,涩苦的鱼腥与一眼望不到头的未来。
这一刻,沈初月也在少女时期畅想了很多年。
沈丽秀又问:“咱们什么时候搬过来?”
“后两三天吧,一些软装快递还在路上,等我弄好了,会请你老人家的。”
沈初月揽着她的手臂,声音软绵绵,还是小姑娘模样依偎在母亲的身边。
身后的邱霜意靠在墙壁旁,安静凝望她,看见了她瞳目间泛起晶莹的光晕。
沈初月会趁着母亲抬眼欣赏吊灯的瞬间,快速用指腹压了压眼角。
又在母亲低头的霎那,笑容依然清澈,侧头时发丝丝荡开,遮盖住眼尾的绯红。
邱霜意屏住呼吸,在某一瞬间也心疼得唇角微颤。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要吻去她欲将落下的泪滴。
—
回程的路,黄昏燃尽,星光点点露出,街灯亮起。
邱霜意坐在驾驶座上,红灯等待的片刻,不自觉转头看向后座。
沈初月躺在母亲的膝边,长发松散,呼吸声轻微安然,邱霜意才在此刻看出她的一点点松弛。
沈丽秀轻抚女儿的秀发:“太累了,睡着了。”
邱霜意并没有说话,只是指节漫不经心敲了方向盘几下,目光落在跳动的红色数字。
“这工作也好,不用和生意人一样应酬,就是……怕她心里不舒服。”沈丽秀像是终于找到诉说的出口,可更像是自言自语。
明明灭灭的光影照在邱霜意的侧脸上,竟会让她感到旋得旋失的空茫。
车流又始,邱霜意打着方向盘,将速度放低。
车内的后视镜映入她深如寒潭的眼,或许她也猜到了答案,但偏偏还是明知故问:“为什么呢,阿姨?”
“她又生不了。”
沈丽秀大方承认,用指腹揉揉沈初月眼尾还未退散的泪印:“她那么喜欢小孩子。”
“阿姨,初月喜欢的是她的职业,不代表她一定要一个和她血缘有关的小孩。”
邱霜意眉眼有些局促,语气却沉静稳重,食指指甲隐隐相触方向盘。
邱霜意知道太多道理,知道做一个女人的前提是先做一个人,先做一个拥有独立人格、拥有自主话语权的人。
这当然可以,非常可以,她从小就是好似没有任何阻碍的女孩。
她所遇到的人,在成年之前都是老师和朋友,没有敌人。
高考后顺利录入到好大学好专业,毕业后随便写的创业计划,姐姐嫂嫂就直接送来一套民宿和一套酒馆店面任由她打理。
偶尔也会遇到挫折,但好在贵人相助,会有人为她撑腰,所有问题也都不是问题。
邱霜意也想过,这是不是就验证了高中时期,沈初月草稿本里写下的那句话。
字迹被水渍晕开,歪歪扭扭:“为什么她的人生没有万重山呢。”
沈初月是邱霜意见过最别扭的女孩。
年少时期的邱霜意总觉得沈初月笑起来很好看,可就是这样甜美的笑里,为什么藏着一片难以言喻的眼泪海呢。
直到后来邱霜意才明白,沈初月始终都被动摇。
在面对无措的选择里,长久的焦虑里,绝望的未知里——
一场毫无尽头,毫无方向的巨型迷宫。
在各种生活的重锤下,沈初月的病,仅仅是一座小小的山丘。
“小意啊,你还太年轻了。这种折磨……”
沈丽秀苦笑,直到最后,连一丝笑都没有了:“你不会懂的。”
“阿姨,所以您的意思是,还是想要初月结婚吗?”
邱霜意难以藏得住这句话,恍惚间刀刃在她心上钝磨。
刀锋惹起的磋响,疼得她难以发声,后背薄汗涔涔。
车内顿时安静了,戛然而止,只有悠然的轻音乐。
邱霜意本是满腔的话如潮水恍然褪去,失了晚辈之道,暗自自责或许是自己越了界。
而当她真想再说什么时,沈丽秀开了口。
“她十八岁的时候,我逼过她一次了。”
“是我不让她去毕业礼,把她拖到医院。”
邱霜意怔忪了短瞬,指甲在方向盘上留下浅浅的弧度。
“明明说好手术的……她又不要了。后来她想让医生劝劝我,因为她最害怕我伤心。”
沈丽秀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大吵大闹。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沈初月的手指不自觉勾住了她的小指。
小时候靠在妈妈怀里,会听不见窗外嘈杂的风雨。
沈丽秀吐息略粗,缄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落下一句:“我不想再逼她了。”
妈妈:那小意住哪?
沈初月:挂门把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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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是很沉重的一章。
妈妈也会做错事,但妈妈还是个心疼女儿的好妈妈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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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