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以汉白玉堆砌而成,里面放满了碧色药汤。温相揽着长公主的肩一同泡在汤池里,桂枝欲上前服侍,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温栾一点一点为怀里的人清洗身体,摸到薛渺的左肩时她顿了顿那里的手感十分不对。崎岖不平,一道狰狞伤疤从左肩一直蔓延过脊骨,在薛渺如玉的肌肤上宛若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作为修者大部分伤疤都会被内力修复,能留下这么大一条疤痕的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薛渺重伤到内力枯竭,要么伤薛渺的法器带着咒痕会永久留下伤疤。
可是她一个养在深宫的公主,能在哪里受这样重的伤?显然只有六年前的那次逼宫。虽然那年温栾一直在养伤,甚至半数时间都在昏睡。并不知晓那场逼宫究竟如何,但仅凭最后肖昌做了皇帝,薛渺与世家结盟这个结局,就可以明白那一战何其惨烈。
大公主当年怀瑜握瑾,是皎皎君子。经此一役虽才情气度不减当年,但再也不是那个端方温润的大公主了。
她眼睛里没有笑意,冷的骇人,本不该是这样的。
薛渺背上的应当伤深可见骨,划伤了脊骨上的经脉,估计她不再习武也是因为这道伤。这道把她年少稚气尽数划烂弄碎的伤。
温栾正想着,却觉得眼前一片黑雾,她撑着池子边缓了好一会才能看清东西。原本准备再仔细检查一下薛渺身子的想法也只得歇了。
热气蒸腾,温栾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大婚后一系列的事情着实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如今不过是在浴汤中多泡了一会就隐隐有脱力之意。
胡乱洗干净自己后,她自己站着都有些费力,实在没有力气抱着薛渺出去了,不得已唤来桂枝。
温栾寝屋
“主上,一切都准备好了,入阵即可。”桂枝单膝跪地。
温栾挑开珠帘,看着地上繁复的法阵,眸色暗沉。
这生死契是实至名归的禁咒,两名契约者将可以共享生命。而这种契约同样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任何一方死亡,另一方的命数都会随之消散。
若结下契约,她与薛渺可就真的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这本是南疆一带伴侣之间表达忠贞的一种契约,却被有心人与厌胜之术相结合变为了禁咒。
温栾此刻仍是有一丝犹豫的:
这盘棋就算下赢了又能如何?当年真相翻出水面,大仇得报又如何?到了最后薛渺会恨她,无衣大抵也会恨她,甚至还会有无数人为此失去性命。
真的值得吗?
可是当年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甚至成了她此生都挣脱不开的梦魇。
她在千盛阁从得到消息,到用轻功赶回家一共不过三个时辰,她的轻功从没这么快过。可是等她到的时候,温家院子里已经是血水淤积,甚至高高的门楣上滑落的都是血。离家时有些褪色的朱红大门如今娇艳的可怕,那是血染的! 而记忆里一直干干净净的青石砖地上,七横八竖躺满了死人。
目力所及之处只剩下稠丽的红色,她还是来晚了,来的太晚了!
都怪她平日里轻功修的不勤勉,如果她的轻功像师兄一样好,或许一切就还来得及。
她疯了一样冲进院子里,不顾一切的提剑砍向眼前的官兵,她嘶吼,哭喊,心跳如雷,可握着剑的手却是僵冷的。她怕极了,怕到全身都跟着颤抖。
温家独女自八岁起就开始习武,十四岁名满江湖,却依旧未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任何。
衣袍上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有她自己的但更多的是官兵的。她至今清晰的记得,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剑杀人时,那种异样的麻木。
眼前是火光冲天的温家,一切都扭曲断裂,包括她自己。
胸腔传来撕裂般的痛苦,温栾眼前的幻像骤然消散,她脸色煞白,指尖也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一旁的桂枝看出了自家主上的犹豫,道:“属下愿代劳此事。”
“代劳?”温栾低低的笑了起来,“尔非局中人,莫问局中事。”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我又何尝不可?”温栾肩头颤动,眼中似有一团烈焰,带着焚尽天下的疯狂。
“愿主上高材捷足者先得之。”桂枝跪地行礼。
大约是值得的,否则拼命地活下来又是为了如何?
温氏近百条人命,自己这一身支离病骨,都是拜明德帝,拜这至高的权利角逐所赐!
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鲜红的血液从两人的指尖坠入阵眼,两滴鲜血在内力操控下,直直刺入温栾和薛渺的肩头,化为两朵赤色蝴蝶花。
“生死契成,死生与共。”桂枝作为布阵人吟诵出最后的契文。
温栾感受到一股暖流从印记处流向四肢百骸,是被滋养的感觉。共生实在太过美妙,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啊,身体里的灵气就是纯净。
桂枝见状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主上的脸色仍是苍白,但至少不再泛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青白色。这样就好,能看到希望就好,至少绝望的时候也可以有些许幻梦留存。
温相身体舒服了心情也跟着变好,抱起长公主十分仔细的放在了榻上还贴心的放下了纱帐。
“主上...”桂枝微微诧异,主上一向喜净连和人碰一下都嫌恶心,竟然把长公主放在了自己榻上?这还真是活久见。
“无妨。”温栾接过桂枝手里的丝帕,抹了抹手而后丢进了一旁的炭盆中。
午后的日光透过满树桂花细细碎碎的落在纱帐细小的米珠上,映射出点点微光,宛若漫天星子。这天青色纱帐薄如蝉翼,轻若云烟,乃是寒镜山庄上好的软烟罗所制。
风一吹,上头缀的米珠婆娑发出轻微的沙沙之声。
薛渺是伴着这一阵阵声音醒来的,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掀起眼帘。抬眼便见到这幅泛着细微光芒的纱帐,意识还不清楚的长公主看着这般厚实细密的料子做了纱帐,更加肯定温相贪墨了很多很多的银钱!
缓了一会,薛渺的意识逐渐回笼,撑着酸痛的身子挑开纱帐打量着四周。
屋内的桂香,炕桌上的茶杯,以及内敛奢华的装潢。
好消息:自己还在中书府。坏消息:温栾这狗东西可能已经糟践了自己。
长公主看着身上已经被换了的里衣,再加上她浑身酸痛,疲惫不已。薛渺越发确认温栾就是糟践了自己,越想越气,她长这么大连伤都不曾受过几次,谁人对自己不是恭恭敬敬多看一眼都不敢!何尝有人敢对自己做出这种下流的事情?!欺辱皇族!这次非要治温栾这厮个大不敬不可!
忍着痛楚,薛渺脚步虚浮的出了屋子,就见到温栾一袭白衣站在那棵桂树下,不由得愣住了。
往日里薛渺见到的温相总是紫袍金带,按品级挽着犀导簪,腰配水苍玉,虽也赏心悦目但端庄的紧,她好像从不曾真正见过那个世人口中无数人倾心风华绝代的女子。
如今,这一眼便叫薛渺知道了什么叫惊鸿照影,惊为天人。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可以仅仅只是看上一眼,就让自己忍不住心驰神往。
那人一袭月白长衫及地,乌发只用一只通透的玉簪松散挽着。头微微仰,眸子眯着里面似有星河流转般璀璨,薄唇浅淡,鼻梁高挺,下颌略略锋利连同冷白的脖颈,却形成一抹柔和的弧度。腰封一丝不苟的扣着,勾勒出劲瘦腰身。
这便是天上仙人吧,不然怎生得如此...如此叫人挪不开眼睛,薛渺失神的想着。
“殿下,您醒了。”温栾转过身,看向站在门框边的薛渺。
薛渺听见熟悉而令人生厌的嗓音,心中隐隐哀叹这人若不是权臣该多好,随即又想起之前的事,怒斥道:“温羡初,你当真放肆!竟然敢对本宫做此等下流之事!”
“下流之事?”温相这下也有点懵了,难不成薛渺知道自己趁着沐浴时吃了她豆腐?不应该呀,那药就是三个薛渺也能撂倒。
“殿下,臣不过为您沐浴更衣,也不至于此吧。”糟了!怎么说出来了!温栾暗道不好。
却见薛渺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语气都缓和了不少,“你当真没有同本宫行那下流的事情?”
“殿下千金之躯,臣怎敢。”温栾面上流露出一丝讥笑,她就算爱美人也不至于药晕了人家强行做那种事情,这位公主殿下将她当做了什么人!
“那本宫缘何浑身酸痛,倦怠不堪。”薛渺语气中仍透着狐疑。
“不过...臣与您结下了生死契,想来是这契约所致。”温栾挂起自己那若有若无的笑,笑得一脸...幸灾乐祸!“若是不信,您就看看您的肩头是不是多了一朵赤色蝴蝶花。想来您也清楚,这是南疆生死契的标志。”
薛渺扯开衣领瞧了一眼,脸色骤变,一向温润的声音都也有些狰狞,“温羡初你好大的胆子!”
“本宫总有一日要杀了你!”薛渺气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树下那人却仍是笑着,道:“生死契成,死生与共。”
咋说呢,看着别人都有营养液,我也想要!但是知道看的人少,写得也比较一般(虽然我觉得还挺好的啦!)所以就自己给自己营养液~
但是还是希望可以有读者给营养液,就算是评论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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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令正三品,云麾将军散阶从三品。参考唐朝官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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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死契成 死生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