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责可以等,但眼下的灾情不能等,众人没有过多纠缠失职之事,章承时最先开口:“户部此刻能拿出多少银子?”
一提银子户部尚书就牙疼,陈楠艰涩的开口:“如今虽收了上一年的税银,但年节刚过且万寿节在即,能拿出来的只有四十万两。
这个数目实在少得可怜,能够开仓放粮的银钱就不错了。虽然众人都知道国库亏空但也没想过这么空,连一次赈灾的银钱都拿不出,这还是在各地接连征收苛捐杂税的基础上。
很多地方由于重税已经是民生艰难,怨声载道,百姓见了官都恨不得生啖其肉。
“怎会这样少?!”一个翰林院学士已然激愤起来,他是平乐四年的状元,尚且年轻根本不知朝堂深浅。对各地**早有不满,一心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将这些贪官污吏统统查办。
“放肆!”姜毅皱眉沉声呵斥。
“这学生失言无状,是下官管教不力,还请姜相恕罪。”翰林院大学士赶忙一把拉住了这位状元郎,示意他不要再出声。
也不看看今晚这里坐的都是什么人,章承时永安元年三元榜首,李守成永安三年状元,而刚刚出声呵斥的姜毅是同年榜眼,就连一脸窘境的陈楠也是永安十五年的探花郎。
能坐到这间政事堂的,哪个不是曾经胸怀天下,满腔热血的天之骄子。
姜毅在气头上正欲严惩一番,却被抢了白。陈柏容搁下手中朱笔,向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微微拱手道:“劳烦程公公将他带下去,教教宫中规矩,好莫要让他再这般御前失仪。”
这话滴水不露且一箭双雕,既将此事先揭过去不影响今夜正事,又顺道将这位状元郎的仕途保住了一半,也算是陈柏容身为过来人对后辈的一点爱护。
程山是四品司礼太监,比这政事堂内许多人的品阶都要高出不少,素日里只有长公主和皇帝使唤他,旁人是断不会吩咐他做事的。毕竟程山虽然是奴才,但代表的是长公主的脸面。
“处理灾情要紧,就照陈卿说的办吧。”主位上的皇帝看见温栾做了向下按压的手势,适时开口。
皇帝发话,万事好说,虽然肖昌大部分时候说了不算。
“汉寿城中有重湖,重湖若因连日暴雨而大肆泛滥,只怕危及国本。”李守成是从工部升上来的,对各地水利修葺十分熟稔。“况且汉寿与望城相近,却离入海的汨罗和岳阳尚有距离,若是不能及时疏通只怕汉寿,望城,湘阴都要淹成一片。”
此话一出,政事堂内气氛算是沉到了冰点,就连皇帝也慌了。平日里皇帝处理政事不过是做个吉祥物,听听臣子们拌嘴,最严重的不过是有人被大理寺带走,哪里见过动摇国本的灾情?
“疏通河道,兴建水利须得从长计议。眼下先将灾民疏散出来放粮救灾才是首选,望城和湘阴内已经涌入大量灾民,若不能控制好这批灾民的去处。只怕望城和湘阴也少不了抢掠粮食和易子而食,严重下去便是有人借题发挥要...要...”最后一个词实在是大逆不道,李守成说不出口。
“要造反。”温栾不惧这些,淡然的替李守成接上。
这几个字说出来令整个政事堂都安静了一瞬,除了章承时、谢谦和这几个老臣,剩下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要赈灾,就得派去军队和宫中太医以及征调的民间郎中,还需从民间收购大量药材。”章承时开口。“户部只怕拿不出这笔款项。”
陈楠咽了咽口水,顿时有些局促,可是户部的账事关五城,这潭水之深就连他主子,当朝长公主都不大敢涉足。
世家在大齐一直积威甚重,有着难以撼动的实力。
“可以开放向民间的借贷,暂缓户部压力。”谢谦和不动声色的提议。
水患一事允王七日前便上报到太后那,不过被太后和他一致压下。五城的账里是岭南王的手笔,户部的亏空也是早就出现的。这次便借着水患开启民间借贷,把手里这些年豢养私兵和倒卖粮食的账洗干净,顺带将五城这笔烂账的尾巴打扫打扫。
“此法虽为下下策,但如此时候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门下省给事中是太后麾下之人,自然对谢谦和的提议高声附和。
“是啊,这样可以先做为缓兵之计。”户部侍郎也是出声附和。
一时间政事堂内,议论声纷纷攘攘。就连姜毅,陈柏容之流眼神交流中都有些动摇。
小皇帝揪着袖子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虽对帝王之术可谓天资愚钝,但是身为皇子总归是读过那么些策论的。
也许小皇帝锦衣玉食在深宫里长大,没见过人间疾苦,不懂这水患到底如何严重。但他一定明白官向民贷的危险性,尤其是在国库亏空的情况下。
如若不能及时还上借贷,晚一天百姓于朝廷的信任就少一分。天灾**,到头来民怨四起,揭竿而起之人只怕数不胜数!
这不是什么缓兵之计,这分明是饮鸩止渴!
肖昌眼巴巴的看着温栾,期望她能出言反驳谢谦和的提议。
毕竟这明堂之上,从来都是他皇姐在代表皇室和皇权在说话,他不行,他只有一幅九五之尊的空壳。
温栾静静的看着这一屋子人虚与委蛇的演着戏,除了章承时、李守成和薛渺,还有几个人心里仍装着天下万民?
连她自己都没有。
烛台里的芯子有些长了,火苗狠狠的跳动了一下,正巧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照亮。肖昌猛然对上那么一双肃杀的眸子,顿时狠狠打了个寒战,后背都浮起一层冷汗。可当他再看去又仿佛只是错觉,那双眼睛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沉静。
章承时握笔的手骨节都泛起青白,大约是忍不了谢谦和这群人这么儿戏了。
他远远望向温栾,只见那人薄唇微微勾起,略显枯瘦的双手摩挲着那只金累丝手炉,周身都是冷意。忽的那双黑沉的眸子一眨瞥向了章承时,示意他可以开口了。
明明是温和无害的笑,但不知为何,章承时就是明白这个人罕见的动怒了。意识到出神太久,他慌忙回神。
“向民间借贷简直就是胡闹!国库亏空,若是不能如期还上,到时民怨四起又该当如何!”章承时面色不虞,怒道。
“现下这种情形,章相可有其余上上策?”门下省给事中仗着背后有谢谦和撑腰冷着声音讥讽道。
章承时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憋屈的面色铁青。
“那也绝不可用此下策!事关国本岂可儿戏!”李守成见状皱着眉呵斥道。
“儿戏?我等皆以为谢国公的提议是救大齐于水火,如何称得上儿戏!便是李尚书不同意也由不得你一人!”吏部侍郎谢落青当即口出狂言。
此话一出,政事堂里算是彻底乱了,三股人各自为着自家主子辩驳起来。
最后谢谦和跪在大殿中央请皇帝下诏,肖昌顿时进退两难。
温栾嘴角的笑意更浓,久不开口的嗓音透着沙哑,“章相没有上上策,李尚书说了也不算,那本官呢?诸位以为本官在此说的话,可有用?”
众人顷刻间鸦雀无声,跪在正中央的谢谦和颇为滑稽。
不等谁出来当出头鸟,温栾就自己答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在的针落可闻的政事堂内分外清晰,“向民间借贷犹如小儿戏言,陛下不允,长公主不允,本官亦不允!”
“诸位可有异议?”温栾抬起目光扫向众人。
“微臣有异议。敢问温相,若是不向民间借贷,何来的银钱救灾,重湖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谢落青跪到谢谦和身边,一字一句问的掷地有声。
“百姓穷苦拿不出银钱,五城也拿不出吗?还是说谢氏钱庄拿不出?!”温栾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低吼着说出的,她站起身走到两人身边,拿着一个精细的银钎子拨弄起手炉里的瑞碳。
银钎子碰到金子做的内壁发出清脆的响声,瑞碳在拨弄下烧的嘶嘶作响。
温栾夹起来一块烧红的,在谢落清的脸颊旁比画起来,“谢相莫不是要见死不救,拿着银子养五城的富贵人家吗?”
瑞碳近在咫尺,熏得谢落清脸颊通红,却也将他吓得浑身冷汗。
“温相何出此言。”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由一个小辈顶着就太不像话了,谢谦和不得不出声。“谢氏钱庄拿得出,那温相的浮云钱庄可拿的出?”
“自然拿得出。”温栾等的就是谢谦和这句拿得出,“既然国库亏空那我等身为臣子自然当出一份力,可是此道理?”
“理应如此!”
陈楠身为户部尚书第一个应声。后面温栾并长公主一派的人也分分出声支持。
温栾转身抬眼看向主位上的小皇帝,“陛下以为如何?”
“谢卿愿为国效力,朕自当成全了这份忠心。”肖昌脸色难得阴沉沉的,声音也隐隐透着冷意。
小皇帝虽只是王座上的傀儡,却也不是不通人理。只有大齐在,他才能做个富贵闲人。若是大齐没了,他就是亡国君!阶下囚!谢谦和与太后此举是要亡他国家,简直其心可诛!
“臣愿上缴六十万两白银于赈灾之事。”谢谦和闻言赶忙抢在温栾前面说了话。
六十万两白银,听起来多,其实对于谢家只能说是壁虎断尾之举,完全伤不到根基。
“臣身为后辈自然不能与谢相争锋,故臣愿上缴五十万两白银于赈灾之事。”温栾俯身向小皇帝行礼。
谢谦和被这话的无耻程度着实震惊了一番,好一个后辈。刚刚咄咄逼人让他下不来台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后辈了?这会儿轮到出钱的时候倒是一口一个后辈!
好你个温羡初!做尽了叛经离道之事,到这儿还装起了谦谦君子!
来晚了,最近期末考试比较忙……
谢谢我忠实的读者们耐心的等我写。(比心)
以及《江月初照人》大背景依托为唐朝,也就是一大部分风土人情和官职名称。其他还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的私设,不必过于纠结对错。
向民间借贷的意思类似于国债,灵感来源于王安石的青苗法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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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重湖欲倾 笑里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