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这已经是江府这场大火肆虐的第三个夜晚。这座曾经气势非凡的府邸,如今早已消失不见,布满灰尘和焦炭的府宅地基上方,弥漫着令人心悸的死寂。可以燃烧的任何东西早已燃烧殆尽,大火渐入衰败的终章。
火势趋于熄灭,好似一头垂死挣扎的猛兽,渐渐没了声息。偶尔会有一些细小的砖石碎片掉落,发出 “簌簌” 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死寂、黑暗、悲伤共同笼罩着这座宛如被遗忘的坟墓一样的废墟。
天色破晓之时,江府的火势基本已经熄灭,只剩下一些微弱的火苗还在顽强地跳动着。烟雾在轻微的气流中缓缓游动,似乎是不愿离去的冤魂,在这片废墟上徘徊不散。偶尔有几缕微风拂过,试图吹散这飘荡的烟雾。风中夹杂着火星,在晨光中闪烁着细小的光芒,如同一颗颗即将消逝的星辰。随着风的吹拂,那些还未完全熄灭的余火,时而闪烁几下,试图重新燃起火焰,但终究还是渐渐熄灭。
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后厅院落中的井口跃了出来,那人手中握着“叶寒”的剑鞘,虚弱地靠在已经被烧黑的井口之上,正是躲过一劫的杜可儿。看着犹如被浓稠的墨水泼洒过的江府废墟,杜可儿的眼神略显空洞。
这几日,嘶吼的火声和木料瓦石破裂的声音不断由井口传入她的耳朵,以至于如今这近乎窒息的安宁正犹如黑洞一般吞噬着她。杜可儿终于缓了过来,吃力地走在这死气沉沉的废墟之中,被幽灵似的烟雾呛得直咳嗽。脚下一碰即碎的焦黑残骸,已经分不清这曾是人的遗骸,还是那些曾支撑着府宅的名贵木料。
太阳露出了小半边脸,红彤彤的,正一点一点地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当杜可儿走出废墟,脚步终于踏上江府之外的土地上之时,太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大地。杜可儿转身望去,化为灰烬的江府在阳光下依旧暗淡无比,仿佛吞噬了所有铺洒在其上的金色光辉。
若非这江明远当年为了哄江心母亲开心,将府邸周围二里有余的居民遣散,原先的府宅尽数推倒,全部种成了桂花树,那如今被烧的可就不止是江府这一处宅院了,如此大的火势,必然会波及左邻右舍。不过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围绕着江府的桂花树林却并没有被那大火严重波及,除了靠着江府宅院近处的一些树被火焰烧着之外,其余的桂花树皆安然无恙。
杜可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这桂花树林中间的石道上,距离江府越来越远。
杜可儿走到长苏城街头,想要寻一处店家果腹,这几日躲在井下,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可极目望去,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大街,此刻一片死寂。铺天盖地的黄色符箓几乎贴满了所有建筑,被风席卷到空中的纸符比落叶还要多上几分。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变得黯淡起来,不一会儿,阴云便沉沉地压在了古老城池的上空,为这诡异的氛围增添了几分阴郁。青石板路在黯淡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被风卷着的落叶和符箓,毫无目的地翻滚着。街边店铺都紧闭大门,那一块块招牌在风中摇曳,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响,店铺门上的铜环在风中晃动,碰撞出单调而空洞的声音。
城市中央的集市,本是人群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地方。如今,这里空旷无人,摊位东倒西歪,被风掀翻在地,散落的杂物在地上凌乱地躺着。寻常巷陌间,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紧关闭。偶尔有几声犬吠从紧闭的院门后传来,声音中透着恐惧与不安,很快又归于寂静。
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也是神色慌张,脚步仓促,不敢多做丝毫停留。街头巷尾,难以再见到行人的踪迹。杜可儿继续向前走去,一队急促而过的巡逻士兵们与她擦肩而过,似乎着急完成例行任务赶紧离开此地。
方才几日,这长苏城是怎么了?杜可儿不得其解。杜可儿见方才巡逻士兵们走来的方向,一家酒楼的伙计正在上板,想必是刚刚招待完那些巡逻的士兵。杜可儿快步走到伙计身边。
“小二,怎么这么早就上板啊?”
伙计看了一眼杜可儿并没有理会,而是自顾自地继续着自己手里的工作。
“我只买一碗素面”杜可儿说着掏出了一些碎银子,大概有一两左右。
“不卖不卖,快些离开。”伙计看都不看。
若在平时,这些银两可以好吃好喝一顿,可如今却连一碗面都买不来。杜可儿有些生气。
“你这伙计!明明刚刚做了生意,为何偏偏不理会我呢?”
“赶紧走吧姑娘,小店不做生意了”酒楼店掌柜从酒楼里边走了过来,连连向杜可儿作揖。
“送上门的生意,为何不做?”一个阴柔的声音从杜可儿的耳边传来,与此同时,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放到了店小二举起的木板上,将木板压了下去。
“这位小姐,这位官人,小店当真不做生意了,还望二位高抬贵手!”店掌柜神情闪烁,似乎有难言之隐。
“今天这饭,我还非吃不可了”阴柔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纤细的手指轻轻往下一弹,小二手中的木板便折成两段,掉落在地上。酒楼店掌柜看着这个阴柔的男子,心想来者不善,便不敢多言。
杜可儿看向身边的男子,脸庞白皙,眉毛细长,眼角微微上挑,眸中流转着狡黠与机灵,身材修长而纤细,双肩窄窄,线条柔和,腰身纤细如柳,手指犹如青葱,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与细腻,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阴柔之气。跟着这阴柔男子的,另有四名同时透着英气与阴柔的男侍从,腰间皆挂着莲花纹饰的佩刀。
这刀难不成是宫中御械司番子的佩刀?那么这群人想必就是御械司的宦官番子了,杜可儿想。不过杜可儿装作不知这些人的来历,应和道:“就是,这饭,本姑娘今天也非吃不可了!少侠先请。”杜可儿做出一个礼让的姿势请那名阴柔男子先进。
“还是姑娘先请”,阴柔男子浅笑了一下,为杜可儿让开道路。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杜可儿道。
杜可儿迈步走进酒楼,向着二楼走去。阴柔男子和四名侍从随后也进店,走向二楼。
这酒楼二楼本来视野极佳,若将窗户打开,窗外远山明湖,垂柳芦花,是个极好的观景之处。可如今这二楼窗户紧闭,一片黯淡之色。杜可儿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顺手打开了窗户,一股清凉之气从窗外冲进屋子。那几名御械司番子也同样坐在了靠近窗户的位置,并把窗户打开。二楼顿时明亮了许多。
不一会儿,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湖面雾气萦绕,楼阁烟雨霏霏。众人顿时都有心旷神怡之感。
见众人都不好惹,店家无可奈何只得招呼几人。
“客官,请问您几位要吃些什么?”店掌柜问到。
“清蒸白鱼,狮子头,荷叶粉蒸肉,油爆虾,白什盘,桂花糕,海棠糕,再来一碗三虾面”,杜可儿一口气说到。
店掌柜听罢,一脸错愕地看着杜可儿,“姑娘,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那不用你管,你只管上菜便是”,杜可儿将一小锭银子放在桌面上。
店掌柜又看向那几位御械司番子。
“就照那位姑娘的,也给我们来一份。面要一人一碗,外加二斤好酒。”为首的那名阴柔男子说到。
店掌柜听罢,招呼着小二便下楼去了。未几,满桌珍馐便都上齐了,杜可儿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开始狼吞虎咽起来。那名阴柔的男子则是向店掌柜打听,此地为何街巷无人,符箓满天?
店掌柜道:“这长苏城位于咱们昭华国的瀚江之南,乃是我国最为富庶的所在,素有“江南盛景冠天下,富甲千秋溢九州”之称。名满天下的浪荡书生郑穆清更是专门写诗赞美过此地,客官您看”,店掌柜指着墙上的一首题诗,“这便是那郑穆清的手迹”。
只见墙上一幅用草书写就的题诗已经有些掉色:
水畔楼林映彩光,墨韵书香绣文章。
金台旧梦韵悠悠,古邑新姿诗朗朗。
园林巧盛织艺境,丝管轻飘绕华梁。
山川锦绣堆盛景,长街炫彩逐时赏。
茶香飘巷千家富,丝绸盈街万户昌。
百舸争流帆竞发,富聚四海客旅忙。
画栋雕梁焕彩丽,菱歌阵阵绮梦藏。
不问兴替风流在,佳韵如潮醉客郎。
店掌柜接着说到:“这前几日呀。咱们这长苏总督江明远的府邸,突然满门尽灭,那江府之中可以说血流成河,惨绝人寰。最奇怪的是,给那江府送菜的刘三和巡捕刘志成竟然看到一个恶鬼降临江府,想必一定是那恶鬼索命,杀的江府全家。”店掌柜面色凝重。
“你又怎知是恶鬼不是人呢?”那为首的阴柔男子又道。
店掌柜似乎是怕那所谓的恶鬼听到,向那阴柔男子靠得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那恶鬼一瞬之间便让江府陷入火海,若是寻常人等,如何能做到?据说那恶鬼面相丑陋,身高一丈有余,皮肤青黑,一头赤发,双目似火,满嘴獠牙,最喜吸人骨血,食人骨髓,尤喜是三岁以下孩童,凡所见者,皆生吞活吃……这不,满城都贴满了符箓,大家都紧闭门窗,不敢轻易出门了!晚上除了例行公事巡逻的兵士们,就连更夫都不敢上街打更了。”店掌柜说着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
“竟有这等事?”为首的阴柔男子故作震惊地问到。
“是呀,这江府的大火烧了好几天。如今这江府的烈火,把这长苏城的繁华与热闹也一并烧尽了。”店掌柜叹息着说到。
“这刘三和刘志成二人是亲眼所见那恶鬼吗?”阴柔男子的一名侍从问到。
“可不,就是这个江府灭门惨剧发生的当天,每日给江府送菜的菜农刘三,赶着牛车像往常一样去给江府送菜。以往可以进出的江府后门,这天刘三怎么敲门都敲不开来。无奈之下,刘三只得赶着牛车转向江府大门。可当刘三赶到江府大门之后却发现,江府大门洞开,府中安静异常,也不见了平时守在门口的家丁,门房的王老汉更是怎么叫都不见应声。刘三叫了一阵见无人应答,便奓着胆子,走上了江府门前的踏跺。”店掌柜绘声绘色地说着。
“刘三往江府里边瞧去,江府庭院满目苍夷、血流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都是。当时刘三大惊失色,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赶着牛车就快速离开了江府。在回去的路上,刘三刚好撞见了巡捕刘志成,便将自己所见的情况同刘志成说了一遍。这刘志成哪里会信刘三的这些浑话,堂堂总督大人的府邸怎么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就被灭门了呢?再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无奈刘三神色慌张,几乎是哭天抢地地要刘志成相信自己所说的是事实,要赶紧报官。刘志成见刘三如此,便将信将疑地拉扯着刘三又去了江府。”店掌柜接着说到。
“刘志成和刘三小心翼翼地在江府大门外向里边张望着,府中惨绝的景象让刘志成也倒吸一口凉气!江家这总督府灭门可谓是通天的大事,刘志成不敢怠慢,赶紧拉着刘三离开,准备前往长苏巡抚府衙报告此事。就在二人刚刚跑进桂花林不远之处,便看到一团猩红色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了江府之外,随即便走进了江府。刘志成和刘三二人不敢声张,便躲在林中偷偷看向江府方向。很快那团猩红色又突然一下子就出现在了江府大门的悬山顶上!这次刘志成和刘三二人细细观瞧,看见的便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魁梧身形。随后就见那个赤发鬼一声大喝,声音是振聋发聩,瞬间就点燃了整个江府!”店掌柜滔滔不绝,犹如说评书一般讲到,“这长苏城呀,从此就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店掌柜补充到。
“我说店掌柜,你当真觉得是恶鬼所为呀?难道不能是什么仇家寻仇?”那阴柔男子的又一个侍从问到。
“其实吧,我也没那么笃信,可满城风雨,都这么传,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呢”,饭店掌柜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那这恶鬼又是从何而来呢,坊间可有传闻?”阴柔男子问到。
“当日呀,江府被恶鬼灭门的消息,不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长苏城。口口相传,众口铄金,一时间这江明远如何招致恶鬼的谣言出现了十几个版本,有的说,复仇恶鬼乃是来报当年的灭门之仇,众所周知,江明远年轻时闯荡江湖也曾留下很多江湖恩怨;也有的说,这是江明远当年的师门惨祸招致的恶鬼,毕竟当年江明远师兄弟反目,江明远出走师门,被视为叛离师门,曾掀起过一次不小的同门残杀的风浪;还有的说,这恶鬼乃是江明远当年不明不白遇害的挚友,若真如此,当年江明远定是与他的挚友有过什么恩怨,这咱们就不得而知了;还有的说,这是当年江明远远征漠北之时,因军中缺粮,屠城取食,以至于恶灵聚集,久久不化,如今化作这个恶鬼前来寻仇;还有的说,这恶鬼乃是当年江明远与另外几个当时声名显赫的大侠因天德宝物之争留下的恩怨,那叶寒剑、无念枪以及云惜剑不都在他江府之中吗?还有的说,这是江明远当年与武林中几位豪杰的秘籍之争带来的恶鬼,但这秘籍具体是什么,倒也没有人能说的清楚;还有的说,这恶鬼乃是江明远当初陷害的忠良,我觉得这个纯属子虚乌有,那江明远虽说江湖恩怨很多,可也算得上是一位忠良之臣;还有的说,这恶鬼乃是江明远当初西征杀的降卒幻化而成,哎哟,那西梁杀降的事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是有这个可能的;还有的说,这恶鬼其实是当年被江明远忘恩负义杀掉的恩公,如今前来寻仇,这我就不信了,从未听闻过江明远有什么恩人,都是听闻他帮了很多人;还有的说,这恶鬼是在报被斩情丝之恨,实则是当年江明远妻子的师兄,这个倒是极有可能,当年宋倩倩、江明远以及房子与的情感往事,天下谁人不知啊;还有的说,这恶鬼是那些被江明远夺去的江湖上各种神兵认主,不服从江明远而化为厉鬼作案……虽然猜测众多,可那恶鬼的外形却几乎都众口一词,都说那恶鬼是那般模样。”店掌柜如数家珍一般地对阴柔男子一口气讲完这许多。
“我说店掌柜,你这口才,快赶上一个说书先生了”阴柔男子的一名侍从打趣店掌柜道。
“实不相瞒,小老儿我就是靠着这个起的家”店掌柜不好意思地说道。
杜可儿边吃着饭菜,边注意着那边店掌柜与那几位番子的对话。店掌柜讲完之后便下楼去了。杜可儿抬眼向那几名番子看去,刚一抬头,便与那为首的阴柔男子目光撞在了一起,只见那阴柔男子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脸上透着一股莫测的神情!见杜可儿也看向了自己,那阴柔男子便很快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
“姑娘真是食韵惊鸿,餐风逸客”,那为首的阴柔男子道。
杜可儿听罢,放慢了吃饭的速度,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随后便躲开了对方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正在此时,一个聒噪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只听得店家又是那套说辞,说什么小店并不营业,劝那男子离去。可那男子并不买账,硬是向二楼走来。少时,只见陆山河登上了二楼,手中拿着一个被丝绸包裹起来的细长物什。为首的阴柔男子向陆山河瞥了一眼。
“好哇,你这个店家,是瞧不起公子我?还是这坐在二楼的都是你亲爹亲妈?这也叫不营业吗?”陆山河咄咄逼人地问到。
“这……”店家为难地不知怎么回答。
陆山河不等店家搭话便自顾自地选了一个屏风后的临窗之处,坐了下来,伸手推开了窗户。杜可儿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并没有什么印象,于是也并没有伸张什么。
“店家,两壶上好的青雕,其余的嘛,好酒好菜尽管上来便是”陆山河说到。
店家只好下楼前去准备,正待下楼之时,另外一个青衣男子正走上楼梯,也向这二楼走来。店家本来想要谢客,可一想还是算了,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时候敢出来在大街上闲逛的人,大多都不好惹,于是店家身子一侧将那男子让了过去。青衣男子也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背向杜可儿坐了下来,正好与陆山河隔着那道屏风,而这青衣男子正是一直追踪陆山河的沈寒。杜可儿此刻正扭头看向窗外,便也没有看到沈寒的面容。
“客官吃些什么?”店家店掌柜问到。
“我不是本地人,您看着上便是”,沈寒说着拿出一些碎银两交给了店掌柜。
店掌柜听罢,转身下了二楼。
初入晋江,多多包涵![合十][合十][合十]封面和人物卡都是用ai生成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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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火炼狱倩影出生天,雨霭天中官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