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窖回来接近饭点,一行人吃过饭,张青玉陪傅肖夜钓,林抒宜则跟着傅斯屿回房。
酒店套房是中式庭院风。中午放行李她四下转了转,只找到一间卧室一张床。午休时傅斯屿没回来,她在沙发睡了会儿,没盖东西,有点感冒。
晚上睡这里还是得盖个薄被,林抒宜整理好行李起身翻找。
“找什么?”男人从落地镜前回头,解开领带挂架子上。
“睡觉用的毛毯。”她合上衣柜,转身见他稍挑眉,指着床,“你不睡床?”
林抒宜:“......”
什么意思,他睡沙发她睡床,还是俩人一起睡床?
去之前她特地查过这酒店,说这里的套房基本是两间卧室,标配,所以没跟傅斯屿聊同住的事。
中午回来后发现不是,但也没上心,最多是傅肖特地给他俩换的,况且傅斯屿对她来说也不是全然的陌生人,他还有ED,虽然遗憾,但令人心安,林抒宜早早卸下防备。
而当下,迟来的警惕回笼。她才咂摸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有多危险,就算是个ED也不容松懈,犹疑问,“您的意思是...?”
眼前人一下午浓情蜜意的劲儿说散就散,关上门张嘴就是“您”,听他说出床字,惊恐地镇住,一动没动。
傅斯屿揉了揉眉心,“你好像很怕我。”
林抒宜从善如流,“我敬重您。”
“我才29,不是49.”他把空调温度调高些,好笑道,“说是我老粉,不喜欢我,敬重是怎么回事?”
因为脱粉回踩了,但给很多。林抒宜思忖几秒,“你是偶像,我是粉丝嘛。习惯隔很远看你,现在突然这么近距离见到...活的,对我冲击比较大。”
“而且我看你黑眼圈有点重,我这人睡觉很不老实,还喜欢卷被子说梦话。”她随口就来,“我怕你睡不好,还是你睡床吧。你放心,我下午睡过沙发,挺舒服的。”
说得头头是道,就是怕他扯着她一起睡床。
出于礼貌傅斯屿想把床让给她,但心里挺不乐意的,既然对方拒绝,他也没客气,“你还挺体贴。”
说完拿起电话让前台再拿一床被子,“睡沙发去吧。”
男人收拾完先去洗澡,淋浴间乍亮,门缝溢出水雾,水声淅淅沥沥。
如果偷拍放网上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正发散思维,又想到自己差点被起诉,林抒宜即刻打消念头。她拎着换洗篓,倚在化妆台前放空,直到他推门而出,温暖空气涌进来,裹挟着簌簌雪松香。
男人穿黑色睡袍,束带随手系的,不松不紧,露出隐约的腹肌块垒,见她愣着,“等很久?”
确实等了会儿。
等待时间林抒宜还想起中饭时,他回应张青玉的话。
她确实很讨厌烟味,但没跟傅斯屿说过。以至于她很想问他,是不是故意装作忘记她。
但也没什么必要,不记得就不记得,装作忘了,那就是不愿提,她也没这份念旧的执念。
“没,我去洗了。”林抒宜回神。
浴室门关上之前被傅斯屿拦住,他低垂着眼,“地上有点滑。”
林抒宜回头看,排水孔处有泡沫残留,再转过来,瞥见他发稍的水珠滴落,顺着领口下滑,没入更深处。
她鬼使神差,“你要不擦个头发,不然容易感冒。”
傅斯屿怔了下,“好。”
晚上下了一场雨,傅斯屿睡眠浅,很早就醒了。
昨晚女生洗漱完没拢紧门,隔间门半掩着,海盐,甜橙,桃子,各种甜腻水果味随空调热气下沉,落在地上,毛毯上,他抬起胳膊一嗅,鼻子有点失灵,什么也闻不出。
手机铃声响,傅斯屿下床接起电话,见客厅的人睡得安稳,放轻步子往门口走。
“喂。”
“出来下。”
手机那头是傅肖的声音,傅斯屿纳闷他一大早打他电话,刚打开门,男人收拢雨伞,目光从他肩膀间隙长驱直入,随即皱着眉。
客厅正对大门,女孩正在他身后酣睡。傅斯屿即刻挡住他的视线掩门把他往旁侧带,不动声色道,“有事?”
傅肖眼中有红血丝,八成没睡好,脸皮紧绷着,眼光灼灼,在两人之间打转,“你俩不一起睡?”
他轻扯嘴角,“管我恋爱,还管我俩睡法?”
“那也不能让女孩睡沙发!”傅肖恨铁不成钢,“你一大老爷们霸着床,还当自己豌豆公主呢,我以前怎么教你的?”
傅斯屿还真想了几秒,“不然我把她送出国然后定期看几回?”
“那是你妈非要去,我又拦不住!”当年张青玉收到任教通知毅然要走,傅肖不想跟他扯这个,又问,“到底是吵架了还是糊弄我,我最后问你一遍。”
“知道吵架就别管了,今天我俩单独过。”一大早打扰他尽说些没营养的,傅斯屿转身回去。
“等下,你中午空出时间来。”傅肖说,“今天小梁总要来,你陪一个。”
“谁?”听都没听过,但傅斯屿很快反应过来,有点无语,“我女朋友在这,你给我搞这套?”
男人口里小什么总,一般是他绕了无数个朋友给他找来的高层女儿,去年还没那么不挑,家境、性格、爱好,实打实替他一一匹配。今年倒好,找来的十有**都是这类,企业走下坡路,婚姻只是噱头,更多是想以此为隙撬开利益往来,争取跳上傅家这艘船。
傅肖自知理亏,哽了半响,“两个月前就安排好的,我哪知道你动作这么快。”
见儿子满脸写着“没门”,他又说,“你就当谈公事,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去年你不是想让你乐队上什么音乐综艺?小梁总跟这块,今年拍第二季,人家特地大老远跑来的,于情于理也得陪着吃个饭,林小姐跟我们玩,你放心。”
小梁总有很多,可跟乐队综艺沾边的他知道一位,“梁落?你——”
“我知道她俩一家的,”就是知道的太晚了,中途还把小梁总这事彻底忘了,傅肖给他打包票,“你放心,我做的主,我去跟林小姐赔罪。”
那是一档乐队音综,由导师带队同台竞技,去年挖掘出相当有潜力的黑马乐团,连带着几位导师也火出圈。
年初楚树峰曾跟他提过,如果第二季找他推荐导师,能不能帮个忙。
作为cracker现任主唱,楚树峰一路顶着质疑谩骂走到现在,他憋着一股气,也很少向傅斯屿开口。
“行吧。”傅斯屿说。
*
男人推门而入,带入一阵潮湿寒气。林抒宜就站在门边,冷得裹紧身上的薄毛毯,缩着脑袋后退几步。
“我知道,你中午出去吃。”林抒宜仰头抢答。她睡得断断续续,不慎滚下沙发后底醒了,在门侧隔着风声隐约听了大半。说完跟他一直走卧室,在门口停住,下意识要喊傅总,话到嘴边咽下去,“斯屿。”
男人正在衣柜挑衬衫,闻言手一顿,面朝向她,等着。
“或许我们还是一起睡床?”林抒宜咳了声,“我刚才都听到了,总不能吵一周都不和好。”
刚才傅肖瞥过她时她刚好迷迷蒙蒙睁眼,惊得摔在毯子上后怕。
虽然不是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也很快被傅斯屿开脱掉,但林抒宜还是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
什么样的价格就有什么样的服务,她得敬业点,做戏做全套,不能出半点差池。
眼前人一脸惭愧,视死如归的表情相当精彩。傅斯屿套上衬衫,“我没兴趣跟又卷被子又喜欢说梦话的人睡。”
林抒宜:“......”
她遗憾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吃过早饭,雨正好停了,四人前往葡萄园采摘。虽然度假村内可供玩乐的项目不少,但考虑到傅肖身体抱恙,傅斯屿和张青玉两票否决他的骑马提案。
持关键票的林抒宜毫不犹豫地投给自己老板。
午饭前傅斯屿先一步离开,傅肖也没瞒她,有头有尾解释完,见林抒宜笑晏晏地也不着气,一想她投票都顺着那臭小子,肯定是和好了,吃过饭就催着人赶紧回来。
“你确定都结束了?”
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傅肖放下手机,“他在酒堡四层观景台,下午你们俩自在逛吧,我们俩就不打扰你们了。”
林抒宜脸都笑僵了,赶紧站起来,“我去找他,你们慢慢吃。”
“你看看,还得是热恋期小年轻。”
深陷热恋期的林抒宜跑到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就改步行,不紧不慢地穿过品鉴区,接待员将她送上走廊就停下来,“您一路直走就好。”
地毯吸纳脚步声,不远处窸窸窣窣的交谈愈加明朗。
一道清脆的轻响,不过是玻璃杯盏交叠碰撞,却让人莫名联想到青年人纯真而愚蠢的吻。
双唇向前拱,嘟起来,在另一处唇尖吮吸再松开,只有吸得很紧,又快速一放,才能发出那种夸张到呈无机质感的声音。泡泡幻灭,玻璃碎裂。
八年前她就听过这种声音,也是同样的两个人,在傅斯屿的排练室。
他跟梁落在音箱上接吻。
最后一口酒随谈话一同结束,傅斯屿放下酒杯,“合同细则我会让cracker经纪人跟进,梁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梁落直接上手挽,男人躲得很快,眯着眼睛,脸唰地冷下去,“你有病?”
跟多年前被亲一模一样的句式,反应速度也没落下,她捞了个空,双手插兜侧向看他笑,“傅总还记得我?”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来不仅是想跟傅总谈工作上的生意,”她说,“我知道傅叔叔逼得紧,刚好我也有相同的困扰,我想对你我而言,婚姻不过是握在手中的筹码,不如我们好事成双,再谈一桩?”
“当然,”梁落想起传闻,补充道,“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这人从不在意流言蜚语。”
现如今谁都能对他的“隐疾”评头论足,傅斯屿好笑道,“好巧,我女朋友也不在意。”
“林抒宜?她不行。”女人不屑一顾,嘲弄说,“她那是什么劣质剧本,跟你大学恋爱然后异地分开?老天,她大一就开始谈恋爱,你觉得傅叔叔要是知道这事会怎样,这不难查吧?”
傅斯屿眼神微动,“梁小姐这是在威胁我?”
“怎么会,我不过在傅叔叔前随口一问,只当给傅总提个醒。素质不过关的员工在哪儿都是定时炸弹,要是想一劳永逸,还得找个好搭档。”
“我想梁小姐你误会了,”出于对合作方的尊重,傅斯屿压着脾气,慢条斯理放平调子,“我没有在婚姻里找搭档的爱好,我找爱人。”
“嗯,”梁落撑着下颌点了点太阳穴,“脱粉回踩转身就跟前任谈了六年的爱人?”
“...总比定时炸弹好,我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有刚才的反应速度,”男声冷淡,“对了梁小姐,你知道14年8月3号我回排练室躲雨穿的什么衣服么?”
梁落摸不着头脑,“什么?”
“她知道。”傅斯屿掀起眼皮。他多年前就知道林抒宜父亲在妻子逝去不久便再婚,但那时林抒宜对他爱答不理,他只当她厌倦,却没想过她那会儿很可能自顾不暇,“梁小姐,我想你很清楚,你对我没感觉,也并不真心想跟我结婚。我可以不计较你今天,以及排练室那天的所作所为,但我的忍耐有限,不管对我还是对她,到此为止。”
“我听不懂——”
“装什么傻?”傅斯屿打断她,男人卸下最后一丝温和伪装,高大身形下气势逼人,漆黑瞳孔攥着她不放,“实在听不懂,你可以试试。”
......
两人交谈时林抒宜藏在转弯处没走。当年她失魂落魄似的逃走了,如今却找不到逃离的强烈情绪。
早上她在门旁只听到梁总,没多想,傅肖跟她解释得也很简单,从头到尾都省略细节。想来是知道她跟梁落的关系,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思绪翻涌,但不再沉重,反而薄雾一般轻盈,有一些伤感、唏嘘和茫然。后面她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纯粹当看客围观。
可惜两人站得太远,傅斯屿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两人拉扯了会儿,梁落一贯趾高气昂的大小姐嘴脸逐渐低沉,最后僵得宛若死尸。
因为他找了其他演戏搭档…
两人闹别扭了?
男女顷刻散了,林抒宜收回脑袋假装玩手机,阴影停在她面前时她抬起头。
那张与她截然不同的明艳脸此刻倒像刚烧开水的长脸壶,发出尖锐哨声,“你都听到了?”
林抒宜把手机翻面,“没啊,隔太远。”女人上下打量她,“你们要结婚了?”
“...我吗?”
“算了,关我屁事。”梁落用余光斜觑她。作为国内top2高校双学位高材生和小有名气的综艺制片人,梁落自然看不起林抒宜这种c9末流无业游民,此刻她夹着皮包趾高气昂,高跟鞋踩得像红毯女星,没走几步又扭回来,“你爸又想找我妈要钱弄他那个破学校,你告诉他,做梦。”
林抒宜还在消化这事,见她神色古怪,“14年8月3号傅斯屿回排练室躲雨穿的什么衣服?”
“......”什么玩意,林抒宜耐心告罄,但还是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你的衣服?”
“……错了,”想到男人刚才漫不经心的夸耀,梁落弯唇笑,“他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