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议室稍作停留,林抒宜紧接着往下一场面试赶。她国庆前投递不少岗位,陆续在节假后一两周收到面试邀约。
下午连着面了两场,在就近商圈吃过晚饭,刚从商场出来,傅斯屿的消息姗姗来迟。
-到这来。
很简单的三个字,随后附带一个位置定位,林抒宜松了一口气。
这一下午她频繁划入两人的聊天框,生怕错过消息,却每每一无所获。
傅斯屿很忙,也许抽不开身在工作时间处理私事。林抒宜安慰自己,但也担心他反悔。毕竟距他提结婚满打满算两周,大老板要把结婚当交易,是交易总有备选方案,她怕他来一句过时不候。
风水轮流转,现在反倒是她紧迫。她点进地图绿标,定位点在聚星娱乐,就在江对岸。
街灯亮了,江边夜景隔着梧桐大道,很远地就能望见,最瞩目的那块LED大屏在江面摇曳生辉。
屏幕正播放聚星旗下大热男艺人的代言广告。
高楼大厦流光溢彩,而阴影落在千万个普通人脸上。
林抒宜缩紧脖子,半张脸闷在围巾里取暖,等广告播完,这才朝地铁走去,半小时后,专用电梯停在顶层,总助将她领至办公室门前,敲门。
三秒后,助理下压门把,做了个邀请姿势,“林小姐请。”
关门声很轻,林抒宜进屋后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一侧。
办公室是简约现代风,色调冷清。
环形落地窗倒映城市夜景,傅斯屿坐在桌前,寥寥几笔明暗长短线,凌厉优越的五官轮廓投射窗前,叠在霓虹灯失焦的光晕上。
键盘敲击声暂停,窗前人从抽屉拿出一份合同,坐在她对面沙发上,合同递过来,“人已经给你辞退了。”
林抒宜刚翻开合同,闻声骤然抬头,惊讶溢于言表,又听他说,“你的面试结果作废,财务主管会重新跟你另约时间。”
看来上午的事他都知道了,林抒宜抿唇点头,“谢谢。”
傅斯屿抬下颌示意,“先看合同。”
合同厚厚一叠,林抒宜挑重点看。
第一眼就扫到婚前就能把房产转到她名下。
纸上写着的房子林抒宜也很熟悉,市中心最贵三大楼盘之一,紧邻新百货和两大机场,地段优越,去年房价直逼二十万每平,她打工八百年都赚不来的价位。
此外是她应尽的义务,比如婚后两人需同居,并在他父母前做戏,婚后三年内禁止提离婚。合同也对婚姻存续期间彼此的私人感情状态提出约束与具体要求——
这些林抒宜都没什么问题。
作为略有工作经验的财务狗,林抒宜早已对千万亿级财务数据免疫,这些钱经她的手,然后流到该流的地方去。但现在有人跟她说,这钱不流了,就停在你这。
并不是画饼,而是白纸黑字盖章具有法律效益的承诺。
这感觉跟中彩票差不多,林抒宜深受冲击,头昏脑涨,决心收回之前的顾虑。
她有什么好顾虑呢?
傅斯屿很忙,ED,只想图个清净。
而她根本没什么好失去的,她就赤条条出一个人,没有钱,最多稍有姿色。
只是稍有,因为眼前这位乐队主唱就算退居幕后也难掩光芒,岁月给予他的并非衰老,而是历经世事后独属于成熟男人的从容稳重。
就算ED只是借口又有什么关系。能跟他上床她也不亏。
林抒宜快速过了一遍,合上,“我没问题的。”
男人没料到她如此果决,“不带回去让律师过目?”
林抒宜摇摇头。
虽然她跟傅斯屿“合作”时间不长,但不论是合约条款,辞退程钧还是此前的着装费,他都给足了诚意。
既然如此,林抒宜打起精神表忠心,“傅总您放心,我一定努力扮演好妻子的角色,我人际关系简单,没有不良嗜好,不泡吧不蹦迪也不喜欢跟异性搞暧昧,绝对让您省心。”
“嗯,”傅斯屿停顿片刻,起身去办公桌拿钢笔,坐下说,“这周把证领了,周末我带你回去,在这之前重新做一个方案。”
他拧了拧鼻梁,声音低哑,透着浓浓的疲惫,“做好被傅肖背调的准备。”
恋爱跟结婚完全两码事,傅肖现在退休了,又被张青玉管着不让去酒局,闲着没事,大概率会派人调查儿媳妇的背景,也包括感情经历。
背调。
林抒宜对这词有点应激了,想到自己跟程钧的事,又想起上午他掷地有声那句“没有团队精神,个性过于强烈”。
她跟程钧恋爱没法解释,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可作为傅斯屿的新晋“员工”,还有办事不利的前科,她认为还是有必要向他坦白,至少不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足以定生死的主观评价。
“我知道了。”林抒宜说完犹豫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傅斯屿淡声,“你说。”
“我上个月被事务所经理辞退,理由是没有团队精神,但是——”说到这林抒宜卡顿住,因察觉不妥戛然而止。
她要说什么,但其实不是这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得很好?
林抒宜工作以来极力避免刻板的学生思维,只看结果不谈过程,拒绝抱怨与无意义的辩解。
但工作时间不够久,尚未捶打完全,偶尔也有露馅的时候。
正懊恼着,男人放下手里的合同,垂眸瞥她,“说具体点。”
林抒宜硬着头皮,“之前跟项目负责人一起去喝酒,不小心吐他身上了。”
“不小心?”
十足的上位者口吻,林抒宜屏息,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膝盖上,“我故意的,因为他实在太爱灌酒了。我说这话并不是想向您寻求什么,只是不想让您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我的不实评价,您放心,我们的婚姻绝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毕竟...”她摸摸鼻子,“傅叔叔和张阿姨的酒量都没我好。”
这话倒不假,女孩端着高脚杯大杀四方的淡然浮现脑海,傅斯屿轻笑,掠过她紧绞着的手,指甲微微泛白,再往上瞧,眼底的仓促一览无余。
傅斯屿想了下,“你去年刚参加工作?”
林抒宜:“嗯嗯。”
酒局是职场女性很难迈过的坎,傅斯屿并不想过多点评,“选择没有对错,再工作几年,你甚至会把负责人的名字都忘掉。但是你放心,拾业不推崇酒文化,也有一套完善的举报机制,助理告诉我,财务主管对你很满意。更重要的是...”他停下,唇角微扬,“我酒量也没你好。”
就像林抒宜此前说的,她说这番话并不是想从傅斯屿身上寻求什么。
但当她确实从他身上寻求到想要的东西,被看见,又或是一段理智又耐心的解释,林抒宜才恍然,这不合时宜的暴露并非心血来潮。
或许只是习惯从他的声音中获得慰藉。
辛丽住院那几年林庆文状态很差。亲人的疾病是光天化日下隐形而透明的凌迟,周边人很难理解,而能理解的人自顾不暇,家庭已摇摇欲坠,林抒宜不想给他们平添负担,就把所有喜怒哀乐都扔进躁动绵长的摇滚乐里。
大多是眼泪和绝望,无数个失眠夜里她戴上耳机,听着歌词中尖锐的抨击,对爱的渴望,以及对必将逝去之物的追忆和失落,他的歌陪伴她走过太多难以坚持的昨日。
稍显青涩和粗糙的嗓音是她的黑暗森林,她的永恒港湾。
以至于听着他的声音,所有难过的、怀疑着的,很轻易浮上来。她失态了,这让林抒宜看上去幼稚且不够理性。
但傅斯屿还是接住了,在他完全不记得她的情况下,在她学着成为大人却没能做好时顺手拉一把,而不是说教和欺凌。
就像早年第一次见面,他放慢脚步落在她身后,只因为她闻到烟味咳了一声。
后来她再没见他抽过烟,尽管他声称只是不想带坏未成年。
转眼八年过去,记忆中少年背着吉他,在烟雾中薄情而美丽的脸与当下重叠。
他好像没怎么变,无论八年前还是现在,依旧温柔好心肠。
他只是不喜欢她,这并没有错。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第一次喜欢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林抒宜有些心软,情绪泛滥,倾身向前,珍重说,“傅总,您真是个大好人。”
傅斯屿:“.........”
他一怔,随即稍显无奈,“我给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发好人卡的。”
林抒宜:“我是真心的。”
傅斯屿:“行吧,谢谢。”
*
宜市结婚登记采取预约制,林抒宜回去查了查,这周都约满了,考虑到傅斯屿后天要出差,周末才回来,两人最后选在隔天早上,现场排队把这事办了。
领证日是个大晴天,温度却冷冰冰的,跌至个位数。
毕竟是第一次结婚,林抒宜天刚亮就起床洗漱。杨帆在睡梦中听到一阵又一阵地轰鸣,抓起手机一看,七点半,闹钟都还没响,趿拉着棉鞋,蓬头垢面冲声源走,打开卫生间的门。
这一看惊掉下巴。
洗漱台挤满瓶瓶罐罐,卷发棒插着电搁置在板凳上,暖空气中飘散着泡沫发蜡、护发精油以及香薰加湿器散发的佛手柑雾气。
而这位化妆从来都画个眉涂个口红的极简主义,全妆,还在给自己补眼侧的阴影。
镜前灯暖黄色灯光落在她脸上,女人侧目一瞥,鼻梁中段微微突起的骨骼亮起来,薄眼皮上的痣随睫毛轻颤,眼光撩人。
“宝...”杨帆脑袋发晕,拉着她上看下看,“你去面试?这么隆重?”
还是上次见到前任被刺激得不轻,准备随时随地保持战斗姿态?
杨帆有愧,“对不起...是我没打听清楚,不然我真的不会推荐你来我公司面试。”
林抒宜安慰她,“真没事,你才进公司两周不到,不了解也正常。”
“那你这是...?”
反正她早晚都得知道,林抒宜合上修容盘,“我要结婚了。”
眼前人表情有一瞬间呆滞,随即结巴,“你...不是,我...等下,结婚??我在做梦,”她揉搓双眼,再睁开时眼神狐疑,神神叨叨念,“你这个月一直是八点起,但现在七点半,所以你是假的,我在做梦。”
好友坚定地掉头就走,几秒后,东南角侧卧传来关门声。
手机屏亮,傅斯屿的消息滑进来,说到她家楼下了。
发型和妆容都抓得差不多,林抒宜对镜再照一眼,在衣架拿外套时犯了难。
气温下降,她身体不抗冻,每年这时候都是长款羽绒服手套围巾从头裹到尾,在时尚和保暖之间,选择了保命。
但今天不一样,这是她兼职上岗第一天,而且毕竟是结婚...
林抒宜从衣柜拿出那件浅灰色羊绒大衣穿上,下楼后直面寒意,穿过窄巷,远远瞥见一台黑色车停在路口。
男人今天没叫司机,也换了辆车。低调奢华的款式,在挤满老破小的待改造区显得格格不入。
傅斯屿降下半格窗,坐在驾驶位偏头看着她一路小跑过来,看她轻柔卷发随风飞扬,碎发缠绕脸颊,被她轻轻揭起,拨到耳垂后。
待她走近,他收回视线。
冷风呼啸,林抒宜上车后整张脸都冻僵了,好一会儿才活过来,这才注意到男人的穿着。
他穿得很正式,衬衫束领带,换了一款更富设计感的腕表,黑色羊绒大衣敞着,休闲又不失精英感,更重要的是——
跟她是情侣款。
对于结婚时的穿着,两人没有过商量。只是个敷衍了事的假结婚,她准备妥当是职责所在,而傅斯屿不受束缚,林抒宜不期待他有多上心,所以...深感意外。
或许与默契无关,只是巧合。
或许不领证他也穿这件,与结婚无关。
车内,仪表盘后方传出指针转动般的拨响。
双颊渐渐回温,林抒宜压下情绪,移开目光,听男声道,“费心了。”
她下意识接茬,“您也是。”
再抬头时,瞥见他眼角带了点笑,拂她一眼,倒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