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简被他坦然的回话弄得无法回答,刚刚确实是他问的,而且陈江行还反问他“哪里”,是他自己没能够及时反应到他话里的意思,这似乎不能怪陈江行。
“昨天晚上对不起。”黎简说,“作为比你大十几岁的人,不应该和你发生那种事。”
黎简的认知里,十岁是很大的鸿沟。
他二十岁的时候,陈江行十岁。
这种年龄差,在爱情之中,年长的一方必然是目的不纯的。
陈江行的手指停在舵轮上,货船刚入江,位置需要稍微控制,他转动舵轮,等把方向控制好才继续和黎简对话。
“三十二很大吗?”陈江行问。
黎简倚着木台,望着驾驶舱前面的满船黄沙,还未驶离岸口,货船争前恐后靠岸和驶离,时间在货船上好像停止一般。
“不算大,但和你相比,年龄差很多。”黎简温温回,他确实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和二十岁出头的男孩有情感牵扯。
陈江行挑唇,似是不屑:“所以买醉,被人捡尸,这是年长的叔叔应该做的事吗?”
黎简被他说得有些无地自容:“昨天是意外,平时不这样。”
“哦。”陈江行抓起一边的冰水,仰头灌了一大口,想起昨晚黎简因为那个叫“阿皓”的人哭得稀里哗啦,喝的烂醉如泥差点被人捡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这个年纪失恋需要要死要活?”
黎简一时无言,他向来不会吵架。
要不是看在陈江行昨天救了他的份上,他一定会回一句“和你没关系”,但昨晚确实是多亏陈江行。
“叔叔?”陈江行挑眉,看他被噎得无话可说,“怎么不说话了?”
黎简:“我去看看大黄。”
他想走,刚转身,发现被人拉住了,低头看见陈江行正抓着他的T恤下摆的一角。
“我哪里说得不对,叔叔,你说。”陈江行换上一副更加无辜的语气。
黎简说不过他,对他这样子毫无办法。
“昨天是我不成熟。”黎简回,眉毛低垂。
他确实不应该在陌生的酒吧买醉,江城不是京市,不可能做到小巷也遍布摄像头,他是个成年人,不该这么没有安全意识。
陈江行看他一副蔫蔫模样,似乎是真的在反思自己的问题,真不知道他之前的生活是多拘谨,连喝酒买醉都变成不成熟的行为。
自己刚刚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逗他,谁叫他拿年纪来呛他,结果他还真被呛着了。
他想,黎简这人真的太累了,难怪被前男友评价“无趣”“没劲”,那傻子还各种自责,他好像把自己束缚在一个圈定的框里。
陈江行:“没人规定三十岁失恋不能哭、不能闹。”
黎简抬头:“可以哭闹,但不应该在公众场合哭闹,也不应该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意识。”
“你很会反思嘛。”
黎简觉得这话阴阳怪气。
话题越发针锋相对,气氛有些僵。
过了一分钟,陈江行扬起下巴:“叔叔,看。”
黎简顺着他下巴指向的方向,看见江面上停着两只白鹭,通体雪白的鸟儿低低在江面飞行,细长的脚点过水面,带起一丝水花,黎简往前一步,小腹提着驾驶舱的操作台,一双眼睛望着江面的两只白鹭,他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这种鸟。
“这是什么鸟?”黎简问。
因为往前倾,脖子伸得细长,雪白的颈和白鹭有些相似。
“白鹭。”
黎简扭头看他:“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白鹭?”
“嗯。”
货船轰隆隆驶过,白鹭低飞再跃起,黎简跟着白鹭的飞行路线目送两只白鹭飞上天。
“好漂亮。”黎简忍不住赞叹,等反应过来,才想起来,“我应该拍下来的。”
陈江行从口袋摸出手机。
黎简看着老旧的安卓手机:“什么?”
“里面很多白鹭还有其他鸟。”
黎简接过他的手机:“你还拍这些。”
他意外发现陈江行的手机好像没有密码锁也没有人脸识别,摁开就能解锁。
“我看没关系吗?”黎简问他。
陈江行摇头:“没事。”
黎简点开手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安卓机,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陈江行的app里除了微信之外,基本上都是船讯网、长江航道图相关的app,终于在一堆船舶相关的app中找到了相册。
“相册,可以看的吧?”黎简再次确认。
陈江行:“你前男友从来不让你查手机?”
黎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cue前男友这事,一边点开相册,一边说:“我没有查过他手机。”
陈江行:“你前男友也不主动把手机给你查?”
黎简:“没必要。”
陈江行嗤了声:“没必要就是他让你哭成傻比?”
……
“我其实不怎么哭。”黎简企图挽回一点自己作为年长他十岁“叔叔”的形象,“昨天是喝了点酒,情绪没收住。”
陈江行:“后来酒醒了,又哭了。”
黎简皱眉望他,正午的阳光热烈,恰好照在陈江行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得五官格外立体,完全看不出只有二十出头,但眉宇间依旧瞧得见那一丝未被抹平的少年气。
“不记得了?”陈江行歪着头望他,“就你抓着我的手的时候。”
……
黎简记得,太记得了。
陈江行:“没想起来吗?你快把我手指掐断了。”
……
黎简抓着他的手机,恨不得堵上他的嘴,他昨天确实又哭了,不是因为江承皓,也不是因为憋屈,是被陈江行欺负哭的,他无法忘记脑袋短路,大脑空白,浑身被晃上云层的感觉,那是一种令他陌生又窒息的感觉,被陈江行这么提及,他的体面粉碎,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黎简敷衍:“知道了。”
陈江行见他耳根红得快滴血,敛了眉,压了压快忍不住扬起来的嘴角:“还说不爱哭,叔叔,你的嘴巴真硬。”
……
黎简真是够了。
陈江行倒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继而问:“相册里有你想要的吗?”
黎简注意力回到老式安卓机,不知道用了多久,这手机卡得要死。
他翻动着相册,最近的是黄昏的江面,橘色的夕阳将整片江照得粗犷又奔放,落日余晖,碧波荡漾,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江水和晚霞作伴,陈江行虽然不是摄影师,但这几张构图很干净。
黎简忽然想起来自己有很久很久没有注意过夕阳,京市的高楼大厦早已把城市和自然隔绝,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日落竟然这么美,橘色的天际是大自然的手笔,它胜过无数水彩颜料,胜过无数画作。
陈江行的相册记录了早晨、中午、傍晚、日落的江面,还有江上种种,譬如蓝色大招牌红色字的水上超市、穿着碎花裙在船头拿着水管冲洗甲板的中年妇女、长满盆栽的旧货船…
“白鹭大概在一个月前的位置,你找找。”陈江行说。
黎简看见的不止是白鹭,还有生活,以及那些他从不曾见过的烟火气。
“这个真的是超市吗?”黎简拿着那个“辉子船上超市”的照片问他。
陈江行伸着头:“看不见,你过来些。”
黎简往前走了两步,把手机递到陈江行眼前,近距离他又闻见了陈江行身上沙石的味道,低头恰瞧见陈江行后脊背分明的肌肉线条,左右斜方肌这个角度,恰似是一只蛰伏在他背上的大鹏。
“是超市,和岸上的超市差不多。”陈江行耐心解释,“也卖一些新鲜瓜果蔬菜,如果你想吃的话,等到南城水域的时候会路过辉子超市。”
黎简忽然想起什么:“啊,我的东西还在酒店。”
他把手机还给陈江行,急忙拿出手机给姜铭打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来,黎简还没来得及讲话,姜铭就劈头盖脸问他在哪里。
黎简看了眼陈江行,指了指外面,然后拿着手机出了驾驶室。
姜铭:“你在哪儿呢?我被江承皓骂死了。”
黎简站在船舱外面,热气腾腾,他慢悠悠走到船边上的红色长凳上,刚坐下,屁股被烫得抬起来,又站起来,陈江行透过玻璃看他滑稽的动作,忍不住扯了扯唇,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黎简:“船上。”
“什么船上?”
“货船。”
姜铭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上货船了?”
“说来话长,你今天有空帮我去卡尔顿拿下行李,我等下把房号给你。”
姜铭:“哥,你别搞我,你家江总裁在来江城的路上,你让他给你拿。”
“我跟他分手了。”
黎简本来打算今晚和姜铭喝酒顺便说一下他和江承皓分手的事,结果昨天因为看错日期跑去酒吧等人,才落得现在的田地。
“什么?”
“分了。”
“什么原因?”
“他劈腿。”
姜铭跟黎简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京市美院校友,他学雕塑,黎简学艺术设计,江承皓金融系,研究生时,江承皓追黎简闹得轰轰烈烈。
金融系大才子爱上艺术系系草,人人艳羡。
他们谈了很多年,每年毕业聚会时,都沦为佳话,没想到竟然分手了,还是江承皓劈腿。
“不是吧,他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劈腿。”姜铭实在想不通江承皓怎么就劈腿了。
黎简揉了揉眼睛:“你有空帮我拿下行李,我大概…”
说着他看向波光粼粼的江面,到南城五天,回江城二十天。
“我大概要二十天左右才能回江城,等回江城,我再跟你聚。”
姜铭:“二十天?你干嘛去?”
黎简转过身,看见驾驶室的人正在看他,耳根微红,下一秒赶忙又背过身去,完全不知道那人究竟看了他多久。
“疗伤。”黎简淡淡道。
姜铭不好再说什么:“成,江承皓下午就到,你当真不和他说清楚?他和你好歹也有七八年的感情,这事总不是说断就断的。”
黎简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他要是来找你,你不用理他。”
“你说了算,我肯定不理他。”
黎简挂掉电话,眼睛发酸,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起码在听到江承皓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是会难过,只是他知道,回不去了。
大黄摇着尾巴蹭他的腿,黎简蹲下来,学着陈江行揉它毛茸茸的大耳朵,大黄兴奋地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牙,笑得格外灿烂。
“收回说你是坏狗。”黎简揉着大黄脑袋,“你是可爱小狗。”
大黄似乎听懂了,笑得更加灿烂。
黎简抬起头,目光和驾驶室的陈江行撞在一起。
陈江行朝他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远远的,黎简似乎瞧得见他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
“大黄,你的主人跟你长得一毛一样。”
附送小剧场-
陈江行:是狗像主人,哪有主人像狗
黎简:大黄,你长得好像你的主人
陈江行:我还是觉得你在骂我
黎简:大黄多可爱,大黄怎么会是骂人的话
陈江行:你喜欢大黄,那你喜欢我吗?
黎简:……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C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