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行怔了怔,他猜黎简把他认成前男友,他开始羡慕那个男人,羡慕那个不懂珍惜的男人。
“我知道我跟没劲。”
黎简自问自答,垂下的睫毛被冷水打湿。
陈江行见不得他自轻自贱,抓过淋浴头,对着黎简的脸冲,冲得他睁不开眼。
中长头发贴在脸上,水柱顺着下颚线淌进衬衫。
陈江行:“是的,没劲,为了个出轨的死垃圾要死要活。”
说完把淋浴头扔到黎简胸口。
黎简抓着他手臂:“你凭什么说我没劲?”
陈江行低头扫了眼他的手:“要不是老子,你踏马还不知道哪里被人干。”
他往前一步,气势逼人:“你说老子凭什么?”
江风顺着窗户吹进来,黎简打了个颤,浑身一抖。
手里的淋浴头往外涌着汩汩冷水,衣服冷冰贴在身上。
陈江行把水龙头掰向热水,顺手掐起黎简的下巴:“说话,你说凭什么。”
黎简被咄咄逼人后不知道回什么,吸了吸鼻子。
陈江行:“你踏马敢哭试试。”
黎简嘴角向下抿成一条线,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鼻子红了,眼睛红了,晶莹的水花在眼眶里欲掉不掉,看得陈江行心烦意乱。
陈江行拿着毛巾胡乱擦了下,把毛巾扔给他:“没有新毛巾,凑合一下。”
黎简抓着褐色毛巾,陈江行已经转身离开卫生间。
也许他是把空间、时间留给他。
黎简背过身,任凭江风胡乱在他湿透的身上乱窜,他把不舒服的湿衣服脱掉,水流冲击感很大,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有点疼。
洗了十几分钟,酒也醒了几分,他抓着褐色毛巾,下意识闻了闻,有点硫磺和劣质香精混合的味道,令他想起矿山的沙石。
陈江行等了十分钟没等到人出来,怕他出事,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短裤凉拖去卫生间,被那晃眼的白刺得血脉愤张,扔下衣服,一言不发走了。
黎简洗完澡出来,换上陈江行给他的衣服。
衣服很大,短袖垂到臀下,领口的布料因为洗过太多次,有些松垮。
裤子腰身跟他不匹配,刚穿上就滑到胯骨,拉上去就掉下来,根本没法走路。
来回挣扎两次,并不想穿,但里面没有内.裤,即便短袖很长也不想光着腚。
他有洁癖,放在往常,他肯定不会穿别人的,但现在又累又困,没有心气再想其他,只想明早再说。
黎简打着呵欠走出卫生间,摸进刚刚陈江行拿衣服的房间。
浑身乏力眼皮睁不开,骨子里的习惯让他乖乖脱掉鞋子,并且整齐把鞋子在床边放好,鞋尖对着床外,放好鞋,才正式躺下。
陈江行在甲板抽完两支烟回来就发现黎简已经躺在他的床上,枕着他的枕头,肚脐上搭着他的毯子。
喝醉还能精准找到他的房间,酒大概醒了几分,陈江行嗤了声。
他打开空调,仰躺在外边一侧,腿交叉叠着,侧过头看黎简安静的睡颜。
很多年前的夏天,他做过汗水淋漓的梦,梦见和他发生不该发生的事。
那是少年青春悸动的欲.望,他是他欲.望的启蒙。
身边的人喜欢同龄的女生,喜欢穿着白色校服的沈佳怡,可是他喜欢的人啊,挂在学校优秀毕业生的展示栏里,他每日早操结束后都会在展示栏与他对视。
陈江行的手落在黎简高翘的鼻梁上,他记得它,记得它有个微微凸起的弧度,并不是平直的斜线,中间有个小山峰,让它独一无二。
他眯着眼:“黎,简。”
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出他的名字。
-
那是十多年前的夏。
那时,他爸陈俊还没喝醉掉河里淹死。
那时,他妈还没跟人跑了。
那时,他和他妈经常挨打,上学成了不挨打的避风港。
第一次遇见黎简也是在那个挨打的夏天。
十岁的陈江行,手里抱着被人撞翻的硕大红色水桶。
五十斤的河货打翻在地上,腥臭的污水打湿男孩的老旧帆布鞋和灰色运动裤。
撞到他的男人说了声抱歉拔腿甩下责任。
陈俊刚停完面包车,从海鲜城门外进来,看见满地横躺着的麦穗鱼、河蚌、泥鳅、黄鳝…上来就冲着陈江行后脑勺一巴掌。
“你他娘的能不能少给老子找麻烦。”
男人粗鄙又大嗓门。
海鲜城的人纷纷看过来,聚焦的目光让陈江行感觉前所未有的丢脸。
他垂眉,手紧紧抓着水桶边缘,他与水桶相依为命,水桶里仅剩的基围虾活蹦乱跳,却不知道即将成为桌上餐。
下一秒,陈俊的巴掌又落下,恶狠狠说道,“看什么看,老子回去收拾你个小兔崽子。”
父亲教育儿子,路人只做观望。
黎简看不过去,搁下筷子,走过来:“您好,家暴是犯罪行为,请您不要再打小孩了。”
陈江行抬起头,看见黎简的白色衬衫,像雪一样的白,还有他温润礼貌的声线,如春天的柳树的新芽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你是哪来的小瘪三。”陈俊看了眼黎简,“犯罪?你是警察?你是律师?老子教训儿子,用得着你管?”
黎简从没遇到过泼皮无赖,他的教养让他几乎从小到大都不会和人发生正面冲突,即便有矛盾也是礼貌交流,从没遇见过这么粗鲁的人。
“你再动一下手,我会立马报警。”黎简正色。
陈俊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那你报吧,你看警察管不管。”
陈江行抓着水桶边缘,却在陈俊说完那刻把抓着水桶砸向他。
陈俊被砸得一个踉跄,脚踩到鲢鱼,摔在餐桌上,撞得嗷叫一声,辱骂道:“”操.你妈的小畜生。”
陈江行抓着黎简的手,朝外面跑去。
阳光在握着的手上跳舞,陈江行跑得很快,风在耳边呼唤,热闹的街上人群沸腾,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是一个劲地跑。
黎简没想到这小孩力气这么大,拽得他很疼。
陈江行一口气跑了两三百米,停下的时候,满头大汗。
黎简喘着气,他竟然跑不过一个屁大的孩子。
“你没事吧?”陈江行问他。
黎简急促呼吸,中长的头发在阳光下纤细通透,他摇头:“你呢?”
陈江行挺着胸膛:“当然没事。”
一副小男子汉的模样。
黎简看见他又红又肿的半边脸,伸手指了指:“疼吗?”
陈江行一愣,不管陈俊打他多疼,他都不想哭,可是现在却因为陌生人一句“疼吗”心口好像塞满鹅卵石,又堵又酸涩。
“还好。”
黎简去药店买了消肿的药,又买了水煮蛋,剥给他敷脸,少年干净温柔的声音让陈江行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乖乖地任凭黎简拿着鸡蛋在他脸上滚来滚去。
挨打是家常便饭,以前比这巴掌打得更狠,可是以前从来没有敷过鸡蛋,敷鸡蛋很舒服。
“小孩,你爸常打你吗?”黎简坐在台阶上问他。
陈江行看着他,他是在面对陈俊施暴时礼貌又无措的哥哥,他很善良,也很单纯,甚至不知道怎么处理暴力。
所以陈江行撒了个谎:“不经常,他在外面打工,几年回来一趟。”
“下次他打你记得报警。”
陈江行点头
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少年,或许这辈子都不该触碰那些看不见的肮脏。
-
小孩子不懂情爱,陈江行只知道,黎简是他童年里,遇见过最温柔的人。
让他瞥见一隅世界的良善。
后来很多年,陈江行都在寻找那种温柔的感觉。
他看着黎简的脸发呆,思绪很远,江浪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船舱,他很烦乱,很想抓住那种温柔的感觉,又怕明早醒来不过黄粱一梦。
今晚,或许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
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没有下一次。
他不甘心如此,不甘心再遇到,和他成了陌路。
陈江行呼吸很沉,他俯身低头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抿着唇,轻轻唤他:“黎简。”
黎简没有反应,安静得像睡美人,陈江行想,就这样睡下去多好,一直睡在他身边,哪儿也别去。
“黎简。”他又叫了声。
黎简还是睡得很沉。
陈江行低头,薄唇贴着黎简紧闭的唇,一点点酒意足矣微醺。
带着葡萄的香味,盛夏的葡萄架,硕果累累。
不知是谁先张的嘴,像天地间劈开道峡谷,风在其中肆意流窜,猛烈地呼啸声直冲陈江行的大脑,他攻城略地,手纠缠着黎简的头发,卷起两根细丝勾在手指尖,唇压下迫使睡着的人回应,欺负黎简喝酒睡着没有理智。
风起,江浪怕打床舱。
“阿皓,别闹。”黎简没睁开眼,下意识呢喃,因为呼吸不畅,声音都透着娇意。
他梦见了江承皓,梦见出轨是场梦,他们还在一起,江承皓半夜回家,比往日更凶,以前总是温柔以待,不会这么凶,凶得要把他活剥下腹,凶得他整个口腔被搜刮疼痛,
热烈一点也好,热烈一点,起码他会感受到爱。
黎简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睡眼朦胧,回应着他。
陈江行知道他认错人了,心里不舒坦,堵得慌,可是他真的太想他了。
当黎简回应他时,他的理智丧失,他只想和他这么亲下去,哪怕死在他身上也甘心了。
陈江行的手垫在他后脑勺,因为回应而加深这吻。
天气预报说明天暴雨,夏天的江城,刚出梅雨季,还带着一点梅雨余韵。
江风最先感知到,卷着浪更猛拍打床舱,打得船身摇摆,打得床摇摇晃晃,灯光也在晃动。
黎简此刻抓着他的圣塞巴斯蒂安,他的手攀过热意腾腾的颈,他仰头送上虔诚的唇,中长的发垂落,小巧的耳垂透着早樱的粉。
哗啦啦的江浪,潮涨潮退,外面的大黄狗感受到恶劣的天气,汪汪和风叫板了两声,转身溜进客厅。
陈江行松开他些,新鲜的空气沁入黎简心脾,睫毛抖得厉害,但他没睁开,他知道面前的不是江承皓,江承皓从没给过他这么热烈的回应。
他们的生活一向温和如水,这么激烈这么凶猛这么没有修养没有礼貌没有尊重的吻,和江承皓的教养是互斥的。
而教养和捆着小三手的西装领带也是互斥的。
修养是表面的,他们都被彼此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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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