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诀 第13章 第 13 章

残缺记忆的感觉并不好受，终于，在又一个失眠夜的清晨，柴宴宴独自一人下了山。

她此行的目标是去寻找上次遇到的那个姑娘和女人，尽管对方看上去并不相信她，可柴宴宴依旧想要试一试。

棉衣里的荷包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柴宴宴低头，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显的察觉到荷包的存在。

晨间的山里露气很重，才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柴宴宴的衣服已经被露水沾湿。想要挽袖子的时候，她的动作一顿，目光触及到那浅色的疤痕时，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

最终，她还是将袖子挽了起来。

山脚下没有几处人家，柴宴宴往前走了一会，才渐渐的有房屋出现在眼前。

她注意到了街边已经有几户人家贴上了对联，随后才慢慢意识到新年来了。

原来过年是这个样子的吗？

她曾在柴允安的口中听说过民间的传统，过年夜所有人家里都会贴上对联，挂上大红灯笼，有时还会放鞭炮。

柴宴宴本以为那只是乌苏的习俗，却没想到苍平也是如此。

她此前一直生活在军营，又没了此前的记忆，是第一次如此身临其境的体验过年的氛。

柴宴宴对此感到有些新奇，赶路的脚步稍微慢了些。有孩童拿着摔炮从身边跑过，微小的爆炸声在脚边响起，柴宴宴一惊，猛得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她的反应，那孩子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柴宴宴也不恼，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盒子。

“这是炮吗？”

柴宴宴是听过炮响的，乌苏军营每逢过年的时候都会放炮，只不过离营地很远，她只能看到绽放的火花，震耳的声音给了她过年的真实感。

可这小孩手里拿的炮，却没有什么花火，只有响声。清脆的一声，转瞬即逝。

小孩见她好奇，从盒子中取出了一枚放到了柴宴宴的手中：“这是摔炮。”他边说边从盒子中取出了一个，给柴宴宴示范：“你往地上扔。”

那炮很小，柴宴宴用两个指头将它捏起，只觉得里面沙沙的，像是包裹了石子。

这么小一个东西，竟然可以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柴宴宴对此来了兴趣。

她将炮扔到地上，只听“砰”的一声，地上只剩余了包裹沙子的纸。

柴宴宴忽觉得一阵恍惚，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突然开始松动，让她觉得眼前的场景无比熟悉。

恍惚间她，她只觉有人在她的耳边喊：“燕丫头，往远扔，别往脚下扔，小心把你炸到了。”

一地的摔炮残渣让她有些晃眼，柴宴宴猛得闭上了眼睛，将那眩晕感压了下去。

片刻，她才睁眼。那小孩仍然站在原地，有些不解的望着她。柴宴宴晃了晃脑袋，问道：“这是在哪买的？”

那孩子指了指远处的铺子：“你找王大爷要，这都是他做的，专门给我们玩的。”

柴宴宴顺着望了过去，看到那铺子里坐了个老头，周围围着一堆小孩，正等着王大爷给他们分炮。

“行，谢谢你啊。”

柴宴宴不知道这种怪异感是从何而来，却直觉那里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她打算走近看看，结果刚走两步，就看到了人群中有一个面熟的小姑娘，她从人群中挤出，手里也握着一个小盒子。

“翠翠？”柴宴宴开口喊她。

那姑娘猛的回头，神色有些警惕，可在看到来人是柴宴宴的那一刻顿时柔软了下来。

柴宴宴走近问她：“怎么就你一人？你娘和哥哥呢？”

翠翠指了指柴宴宴上次走进的老旧巷子：“一早便有人来，娘让我自己出来玩，等饿了再回去。”

她平日里很少可以独自出来，难得在过年前几天有了玩耍的时间，自然觉得无比开心。

可柴宴宴却直觉不对，她回想起了上次听到的几人的交谈声，转身快步往巷子里走去，将方才的那抹怪异感抛之脑后。

“姐姐，你要去哪？”翠翠有些不解，但也跟在她的身后。

柴宴宴停下脚步，转头说：“翠翠自己去玩，姐姐找你娘问话，过会出来陪你玩。”

等到柴宴宴站在破烂的屋子门口，内心狐疑的猜测终于被证实。老旧的屋子里只有女人静静地坐在中间，地上有一些快要干涸的红褐色的痕迹，柴宴宴只看了一眼便感觉头有些晕，快速移开了目光。

女人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柴宴宴。她脸上的表情麻木，察觉不到一丝情感。

片刻，她又重新把头低下。

柴宴宴抬脚跨入门内，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钻进鼻尖，让她胃中翻滚。她不知该从何开口，犹豫了很久才道：“我方才在外面见到了翠翠。”

女人又猛地抬头，柴宴宴继续道：“她很安全。”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沉默，柴宴宴看着女人瘦弱的肩膀，轻轻呼出一口气。她从腰间取下荷包，弯腰将其塞进了女人的手中：“物归原主，它对你很重要。”

荷包的颜色已经褪去，老旧的花纹也没了多少颜色，可放在女人干瘦的手中，却莫名显得有一丝和谐。柴宴宴移开目光，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过了很久，久到她觉得女人低着头都快要睡着的时候，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他们被带走了。”

在察觉到有士兵经过家门口的时候，几人就意识到了不对，偏偏只有小女儿什么都不懂，还静静地在沉睡。

他们借口让翠翠离开，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却依旧没有逃脱被带走的命运。

而等待苍平男丁的，不过是上战场被厮杀的结局。

“这荷包，我原给了郡主。”女人的手下微微用力，荷包被她捏在手中，已然变了形。

她眼中带着几丝不甘与绝望：“那时的苍平，尽管治理腐朽，可郡主每逢经过之时，总会分发些银两拯救饥饿之人。”

“军营物资较为充足，圣上不顾百姓死活，可郡主和两位将军却心系百姓，回京之时常常来访。”女人说着，眼眶微微湿润。

“民间传谣，郡主作恶多端，常常不顾百姓死活只为自己玩乐。”女人讥讽得笑着摇了摇头，“哪里像他们说的？虽然仅数月有余，可那时的百姓确是安定。”

柴宴宴知道女人口中的郡主便是柴允安，她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柴允安心软，她是一直知道的。谋策之人最忌讳菩萨心肠，可柴允安却总会为命苦之人放下戒备。

哪怕对方并不是己国之人。

当初她被柴允安捡回军营，对方不顾阻拦，执意将人留在身边，甚至不惜与营中众人闹翻。

她本就是一女子，是乌苏唯一女兵，虽然手上有些权利，可面对众人的恶意与不满，依旧只占下风。

尽管最后那些人对柴宴宴有了改观，真心假意将其当做妹妹照料，可争执还是在众人心中埋下了不满的种子。

柴允安花了几年的时间走上了主将之位，可柴宴宴还是能听到营中之人对她一女子执将的不满。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她。

柴宴宴深吸了一口气，知道现在并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女人的声音依旧在继续：“那日郡主和将军如期到访，他们带的粮足够我们支撑许久。”

“虽然知道这些可能对他们来说微不足，但我仍旧想回报些什么。”她的目光在屋子中环顾一周，“那时的房屋还没有这么破旧，门窗都是完好的，却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

女人用大拇指摩梭着荷包：“郡主看出了我的为难，便指了指我腰上的荷包，说她要这个就行了。”

“荷包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绣的，原是绣了两条锦鲤，她希望借此佑护着我，保我平安顺遂。可后来，是郡主和将军用粮资佑护着我们，守护国家安定。”

“他们何尝不是我们的锦鲤。”

“郡主格外喜欢这个荷包，当即就把它挂在了身上，之后再来的时候，也依旧带着。”

柴宴宴在心中笑了一下，这确实是柴允安能干出来的事。

女人轻叹一口气，将荷包重新挂回腰间，可手上的动作却有些抖，好几次都没成功地系上。

柴宴宴凑近，熟练地将荷包挂在了她的身上。老旧的荷包和破旧的衣裳整体显得并不突兀，却让柴宴宴的心中酸涩。

女人并没有注意到柴宴宴的异样，荷包重新回到腰间，她却并没有开心的感觉。

她把目光从荷包上移开，继续自顾自地说：“得知郡主死亡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那一次只有言将军一个人来，也同时带来了郡主的死讯。”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悲凉，有些哽咽：“言将军的神情有些恍惚，我好几次同她讲话，她都兴致不高。”

回想起言栖当时有些麻木空洞的神情，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往日里言将军话少，大都是郡主同我们讲话，可将军却总能在郡主寻她时快步迎上。郡主离开后，言将军试图像她那样同我们交谈，可往往没两句便停了下来。”

“再之后，又传来了谢将军战死的消息。接连二人都离她而去，言将军又是一女子，朝堂之人皆对她不满，只得辞官，一切灾难又重新落回了我们头上。”

圣上昏庸，几位老将借口戍国卫疆，带走了许多男丁，美其名曰卫国，实则用其当盾，平白送死。

这场谈话让柴宴宴的心情有些沉重，直到有人跑了进来：“娘，我回来了。”翠翠四处望了望，并没有看到她爹和哥哥：“爹爹呢？”

闻言，女人的眼眶瞬间通红。柴宴宴伸手将翠翠拉进怀中：“爹爹和哥哥去打仗了，去当大英雄了。”

翠翠似懂非懂地点头，将手里的几个摔炮放进了柴宴宴手中：“姐姐，给你玩。”

她注意到她娘通红的眼眶，从柴宴宴的怀中出来，转头扑进了女人怀中，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眼前的画面着实有些刺眼，柴宴宴手中微微用力，一枚摔炮在指尖炸开，却并没有什么痛感。女人伸手抹了抹眼睛，向柴宴宴投来了略带感激的目光。

柴宴宴将剩余几枚摔炮扔在地上，屋子里只余下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她终是站起身，静静地离开了屋子。

来到街道的时候，那王大爷周围的孩子已经散了大半，只余下两三个。柴宴宴走近，打算看看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不期然正对上了王大爷的目光。

低头做了太久的炮仗，王大爷正打算抬头将眼睛放空片刻，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张有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只觉得自己眼花，可再定睛去看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了身前。

漂亮的眉眼，好奇的目光，在看到王大爷手边摆着的材料时却愣在原地。

那桌上摆着几张彩色的纸，被人细心地裁成了很多块，在木桌上一片一片的散落着，看上去有些鲜艳。

一旁的盒子中装着些石子与沙子，还有一些白红色的粉末，用一块儿小布盖着。

柴宴宴盯着那东西看了很久，有模糊的景象在眼前闪现。她神情有些呆愣，直到耳边传来了一人疑惑的声音：“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