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扬被这答案惊得呆在当场。
疯子!
孤身跑来哨向公会,意图在重重守卫中谋杀公会高层人员的疯子!
他身上的嫌疑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被宁飞拖累,现在就应该出门左转,按下红色警报。可是宁飞垂着眸,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成扬不知怎么的,就被这种神情戳中了。仿佛只要自己一开口,宁飞就会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重新为他做任何事。
做了这么多年向导,成扬第一次碰到这么矛盾的人。又难控制,控制后的姿态又无比驯服。
也许我应该多问几句,他想。
“为什么要杀她?和宇晴的事情有联系吗?”
“可能有吧。”宁飞突然歪了歪头,将食指竖在嘴边,走到成扬耳边用气音说,“有人来了,是哨兵。”
成扬拽着宁飞的衣袖,一起躲进隔间里。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他们不得不保持一个相当近的距离。稍微转身,就能碰在一起。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成扬小心翼翼地控制信息素,将它的浓度维持在一个最低限度里。他有几分担心宁飞会因此而摆脱控制,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外面的水声哗啦啦响起。宁飞面色惨白,难受一般靠在隔板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看这情形,成扬又开始怕他会吐出来,于是伸手去探体温,确认一下状况。
隔间外的哨兵洗了手,又哼着歌走出去。
宁飞依然紧闭着双眼,头却慢慢地向上仰起。成扬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开始并没意识到这小动作。最先擦过手背的是睫毛,纤长且细密,让人有些发痒;接下来是鼻尖,最后是嘴唇。
那种触觉柔软又温暖,宁飞只是微微蹭着,膜拜一般仰着脸,动作轻得像初冬飘落的第一片雪。
成扬目瞪口呆愣了半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甩开手,也顾不上问更多问题,拉开隔间门转身就走。
他在洗手台边冲了手,后来索性把脸也埋在水龙头下淋了一会儿,才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这件事的发展有点惊悚,但错毕竟在他。
成扬觉得自己是应该道歉的。大概太久没有接触这么难控制的对象,他很可能在信息素里弄错了暗示信息的比例,或者不小心混入了一些其他不相关的情绪——无论如何,他不该把此刻的懊恼归咎于宁飞。被控制的人通常不会有太多自主意识。
可方才的触感还隐隐残留在手背上,他简直没法直视隔间里的人。
当时甩开手的时候,成扬并没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出于惯性与反作用力,宁飞的脑袋被磕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成扬冲水的时候,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直到他回头了,宁飞才慢悠悠转过脸,对他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成扬三两步走过去。为了避免一切肢体接触,拽着衣袖将宁飞拉出来。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犯下的错误。可是事情还得收场,他不能把这么个麻烦人物落在公会里。成扬深吸一口气,用最柔和的语调问宁飞:“你还打算接我的生意,是吧?”
宁飞点头,说:“不是生意,是命令。”
是什么都好,成扬已经怕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了。他忙打断宁飞开口的意图:“你之前打算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猜想。”
“说起来复杂吗?”
宁飞怔怔点了点头。
成扬看看天色与外面的状况,叹了口气:“那就算了,你先回去,忘掉今天的事情。我这几天没法走出公会大门,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联络。”
宁飞凝视着他,没有动作。
成扬轻声说道:“走吧。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就不送了。”
宁飞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长时间的疲惫与焦灼让他不经大脑说了很多话,尖刻的,暴躁的。他想,也许这次的对话又将迎来不欢而散的结局,可他完全无力也无法去阻止。
他一向只擅长将事情弄得一团糟。
可是成扬竟然在安抚他。是现实,不是做梦。就算这个安抚的背后摆着信息素的陷阱,他也不由自主地跳下去。连腺体里的探针也不能阻止,那是哨兵来自基因深处的本能和天性。
他被成扬捕获了,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爪子,在信息素的诱导下,变得不可思议的温顺——这是种新奇的感觉,仿佛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让浑身毛躁的刺都变得熨帖起来。这不像他。
成扬用最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成扬把他拉进狭小的隔间。信息素的浓度已经降到最低,可他还觉得鼻腔里大脑里全是青草的味道。太近了,近得他不敢睁开眼,生怕稍微一动,所有事情都回到冰点。
先动的不是他,是成扬。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信息素的作用时间已经过去,宁飞一步步走下楼梯。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把脚步放得这么慢,然后他突然醒悟——成扬还在楼上。也许慢一点,再慢一点,成扬就会赶上他,和他并肩而行。
可现实里毕竟没有这种假设。他要是再敢奢求太多,成扬一瞬间流露出的嫌恶神色和自己撞在墙上隐隐作痛的后脑就是所有的后果。
这么想着,宁飞觉得身体内部的硬壳似乎又长回来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心狠手辣的,无坚不摧的自由佣兵。
等了十多分钟,估计宁飞已经离开哨向工会,成扬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现在是下午五六点,从纪念馆二楼的窗户向下眺望,能看到西边正缓缓下沉的夕阳。阳光给海河市高高矮矮的建筑镀上一层金边,在街头投下一道深一道浅的阴影。纪念馆右边是公会大门,门外停了一辆银色的兰博基尼。
忽然有啪的一道闪光,打在他的视网膜上。成扬皱着眉低头去看,宁飞举着一直挂在胸前的相机,又对他拍了一张相片。
夜鹰的脸藏在相机后,看不清表情。而且距离也太远了,成扬没法探知到他的情绪。
——方才用精神力控制他的事情,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成扬担忧交易又要受阻,几乎想从窗口跳下去,在宁飞的脑子里多灌输几条暗示。但楼下的人没再看着他,转了半身,将相机镜头对准公会大门。
谢彤与一个中年男人边说话,边从大门向外走。
这个瞬间,一切情报都如如电光石火般在成扬脑海里转了一圈。中年男人是方文浩,军方的工作人员,在宇晴最后一次任务里和他有过交接。谢彤。宁飞要杀谢彤。
他当下便用手一撑,从二楼跳下去,同时大喊:“小心,谢女士!”
短暂的滞空时间里,他看到门口站岗的哨兵全向谢彤扑来。宁飞卸下相机镜头,抽出一根长而细的钢琴线。谢彤转身,怒气汹汹地瞪视着他。
然后他触地了,随着本能屈膝缓冲,向右边侧身滚了半圈,才灰头土脸地站起来,看向谢彤的方向。
半秒。
足够一个哨兵做许多事情。
谢彤满头满身全是鲜血,不是她的,是从方文浩颈动脉里喷射出来的。她按着方文浩的血管想要止血,腾不出手,只能朝着兰博基尼的方向大喊:“从下水道逃了!”
成扬才注意到,跑车下方有个闭合的井盖——它原本是开的还是阖上的?他没有谢彤那般强悍的瞬间记忆力,实在想不起来。
但也没必要去想。
几个站岗的哨兵推开跑车,将井盖抬起来,准备下去追缉。成扬顶着谢彤刀一般锋利的目光,在方文浩身上找到车钥匙,急匆匆扔下一句话又往兰博基尼跑去。
“我知道凶手会去哪里。”
谢彤提高声音下令:“告诉我地址,你来按着伤口,我去。”
他坐进车里,甩上车门。钥匙插进锁孔里打火的时候,手指都激动得发抖。“我去。”他低声说,并确信谢彤能听到。
成扬踩下油门,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开上主干道。
宁飞真正的目标是方文浩!他被骗了。
_(:з」∠)_修文时满心都是尴尬与自我厌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二章 硝烟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