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飞等了很久。
事情结束的当天,警笛隔着两条街呼啸而过。来来往往的噪音喧哗,有人跑上跑下,又嘭嘭地砸开每一扇门,大声问是否看到可疑的人在这附近出没。
宁飞装作普普通通的住客,露出茫然而局促的神色,答道:“没有。”
他已经处理好所有作案时穿的衣物,在别处彻彻底底洗了个澡,将一切有可能成为线索的味道全部冲刷干净。他不能被抓到,也不会被抓到——目标名单上还有两个名字,而他的雇主也会用尽一切方法掩护他。
但是每次有新的脚步声在周边响起,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分辨来人的体味,生怕错过一丁点青草的气息。白鹏遇刺让这片废城区一片混乱,要分辨不同的声音和气味和人变得格外艰难,就像无数根绳子在头脑里相互角力,最后将脑神经拧成一根麻花。
宁飞知道自己将五感用得过度,已经接近感光失控的边缘。他似乎听到成扬来敲门,又似乎用一根探针将成扬扎破,像戳穿一个泡泡一样谋杀了那个幻觉。过了几个日夜的轮转,他才在剧烈的头疼里发现,被探针戳着的只是自己的腺体,而成扬从未来过。
成扬为什么会不来?
他以为手里握着的名字已经成了足够的砝码,可成扬一直没有出现——是成扬在其他地方得到了更确切的线索吗?
他的大脑被搅翻成一团浆糊,完全没办法思考。宁飞靠在门后喘息,一边等待,一边努力把资料读进去。一事无成,一无所获。在焦躁与疼痛的双重作用下,他把资料摔在一边,用发抖的手拿起写着名单的纸。
被划掉的白鹏下面,写着另一个人名。
谢彤。
他恶狠狠瞪着这两个字,想,既然成扬不来,我就去找他。
成扬发现自己走不出公会的大门。
他来到门边,就被门口的年轻哨兵拦住:“对不起,纪老师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不能让你出门。”
就连一向站在他这边的姚景行也拒绝帮忙:“真不好意思,纪老师交代我一定要看好你。他一回来就要问你的话。这几天公会上上下下也兵荒马乱的,你就等一等吧。事情过去之后,我一定帮你。”
可是纪永丰在协助追击刺杀白鹏的凶手,整整三天,一直没有回来。
成扬无事可做,只能在公会里四处闲逛,顺便整理一下目前的思路。说是思路,其实也只能算破碎的情报片段。谢彤算是公会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哨兵,除了敏锐的五感之外,她还有超凡的记忆力——就算是大街上一眼扫过的路人,或者耳边一转而逝的声音,第二次遇见的时候,她也绝对能认出来。
正因为这种能力,她在公会的仕途一帆风顺,不到四十岁就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成扬不能理解这样一个人会成为叛徒。
宁飞究竟为什么会说出她的名字?
他在偏僻的小道上慢慢走着,叹了口气。
小道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七里香,后头是一排缅栀花树,淡黄的花被夜里的暴雨打落,带着露水零落七里香枝头。小路通往哨向历史纪念馆。那是一栋灰白色的欧式建筑,里面摆满了公会设立以来的所有哨向历史资料。虽然属于公会对外开放的一部分,但除了学生之外,鲜有游客踏足。
在反应过来之前,成扬发现自己已经顺着内部通道到了纪念馆二楼,站在烈士遗物展览厅前。
宇晴生前用过的桃木梳静静躺在右下的角落。
手机电话铃突然响了一声,成扬忙按下接听,压低声音说:“喂?”
纪永丰的训话劈头砸来:“成扬,我这几天很忙,你最好让我省点心。”
“纪老师?”
“本来想忙完再跟你当面说的,但实在没空。”纪永丰说,“现在有点休息时间,我们就在电话里说清楚吧。你私自外出找佣兵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压下来了,上面不会再追究。为了自己好,你最好还是别再动歪脑经,安安心心在公会里等调查结果。”
成扬低声辩解:“但是纪老师,公会的调查进度从没这么慢过。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任何进度通知。我不想一直背着这个害死宇晴的嫌疑。我们——我和宇晴——都需要一个交代。”
纪永丰说:“如果没做错事,公会决不会冤枉你。”
“纪老师,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对面没有回答,纪永丰似乎捂住话筒,向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远远有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公会里到处都是听觉发达的哨兵,也许接下来的对话会被听得一干二净。但成扬已经管不着了。他靠在墙上,低着头问:“我想明白了,联络猎豹不准他们接我委托的人,也是老师你吧?”
“是我。”
“我不可能害死宇晴。”
大概一秒后,对面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我很忙,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成扬想说的有很多。关于谢彤,关于纪永丰自己。他想说,是你不让我出公会大门调查事情,是你制止自由佣兵接我的委托,是你把任务交给我,我可以反过来怀疑你吗?
“没有。”他最后说。
电话挂断了。
脚步声在他三米外的地方停住,仿佛主人正在不出声地看着他。
成扬抬起头,愕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宁飞打扮成普通游客的模样,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单反相机,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盯着他。
成扬一边猜想宁飞是如何混进来的,一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作为招呼。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宁飞说话的时候,嘴角神经质地弯起,露出一个像哭一样难看的笑。他憔悴得很,看上去有好几天没合过眼,但神态却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亢奋。
成扬为他指了个方向,他朝成扬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手与手撞在一起,一张纸带着被汗浸透的湿感被塞入成扬掌心。
等宁飞消失在视线尽头,成扬转身,用脊背挡住摄像头的窥探,低头展开那张纸。
纸上只有三个字:“跟我来。”
他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捏在指缝间藏好,朝洗手间走去。
成扬推开洗手间的门。
宁飞正撑着胳臂倚在窗前,专注地向下看。听到声音,转过脸,挑衅似的凝视着他。
成扬并不想与他像斗鸡一样对视,谨慎地偏移开视线,让眼神聚焦在宁飞的相机上。对方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只好先开个头:“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嗯?”
“全公会都在追捕你。”成扬说,“你这么过来,不怕被抓?”
“是你们放我进来的。”
他才发现宁飞的声音也异常嘶哑,仿佛刚大病过一场,每个字都格外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但这与自己无关。成扬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你杀了白鹏。”
“一个委托。”宁飞顿了顿,又冷反问,“怎么?除了你的委托,我不能接其他人的?”
“他毕竟是军方的……”成扬叹了口气,把声音放得温和,“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问问。”
“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更有价值的事。”
一时间,成扬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宁飞为什么非得把对话往剑拔弩张的方向带。他更喜欢平和的气氛,两个人将一切事情摊开,心平气和地谈妥交易内容。
“谢彤?”他问。
宁飞冷笑一声:“三天,第五句话,你终于问到了点子上——原来叶宇晴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
“够了。”成扬说,“宁先生,如果你又是来羞辱我的,那就请回吧。”
“是宁飞。”他说,脸上的表情肌绷紧,“你果然又忘了。”
成扬不理,继续说:“宁先生,我不知道你当时对我说谢彤的名字是什么用意。如果你确实是因为获得了一些信息,所以来提醒我,那我非常感谢;如果只是说着玩玩——那我也用不着违背职业道德在这和你谈话了。外面就有警报,我一拉铃,就会有人冲进来把你逮捕。”
“叫我宁飞!”
他哑着嗓子喊,这四个字的发音几乎支离破碎。
成扬观察他,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地微微滑动,整个人紧张得快流露出狼狈的姿态。他有点失控——这是个机会。成扬突然笑了,语气变得更加轻柔:“小声点,会被附近的哨兵听见。先别激动,我记得你的名字。”
这句话成功让宁飞呼吸颤抖了一下,连眼神也软化下来。他没有说话。
安宁的信息素缓慢地在空气中弥漫。成扬说:“我猜你一定是掌握有消息的。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跑来公会,是吧?”
宁飞怔怔点头。
“那为什么不好好聊聊呢?”成扬问,“我差点以为你不打算接我的生意了。”
“我没有。”他轻声说。
“所以谢彤是怎么回事?”
宁飞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快要挣脱信息素的诱导。他今天状态不好,没法像上次那样敏锐。成扬加大控制力度,终究还是让宁飞顺从地回答问题。
“我不知道。”他停了几秒,又补充道,“我要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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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章 硝烟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