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朝她摇头,示意不必上前。
如侬看见江以商面前的筹码已然所剩无几,不由心神难定,只想使劲抽出手,尽快阻止这场赌局。可她越是用力,男人的禁锢越紧,最后她不得不停下动作,转而朝他警告道:“先生,请您松手,不然我要叫保卫了。”
没想到男人铁一般的面孔露出一丝笑,这使他看起来很是诡异。
“恐怕没有保卫敢阻止我。”
如侬怔住,细细思索后,以示弱的口吻小心开口:“……那能麻烦您松开么?我的手腕很疼。”
这对男人很受用。如侬收回手来,适才被大掌攥住的地方已然围上一圈骇人的红。她松了松手腕,抬眼瞥了瞥这位日本男性,却发现他目光锁在赌局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赌局开始很久了吗?”她问。
“有一会儿了。”男人的声音很沉,“那位穿白衬衫的男人输了不少。”
穆成虔仍旧西装革履,只有江以商脱下外套交给了洗衣房,所以不难猜出,他话中提及的是谁。
如侬抿唇,“实不相瞒,这正是我来的原因。”
日本男人终于肯为她分来一丝目光,带着些探询的意味。
“赌注太大,他赔不起的——更何况,他并不会赌。”
男人唇角微微上扬,“你是他的朋友?”
“算……是吧。”
“那看来你不够了解他。”日本男人又看回牌桌,丝毫不掩对江以商的欣赏,“他前几局确实不明白游戏规则,但现在看起来,好像越来越纯熟。”
“可明明他已经没有筹码了。”
“就不想看他逆风翻盘?”
如侬摇头,“我不愿他冒这个险。”
“太保守是会失去很多乐趣的。”
荷官已经发过四轮牌,最后一轮下注,江以商将所有筹码都押了上去,见状,穆成虔假装好意地提醒:“江先生,你可要想清楚,现在这些钱你演好几年电影也赔不起。”
江以商神态自若,笑着回答他:“我确定。”
看客中响起了议论声,如侬也倒吸一口凉气。别说江以商了,即使加上如侬的资产也不一定够。
她不由往前迈近一步,下一秒,日本男人精壮的胳膊便挡在了身前。
“要开牌了!”如侬忿忿。
男人只是笑,侧首对身边人说了句日语,接下来,两位身着西服的保镖一左一右地挡在如侬身边。
“你……!”她瞪大了眼,而日本男人没有任何解释,径直走入场中。
此刻,穆成虔的牌面已经展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是一副同花顺,很难有比他更大的牌。
除非江以商手中的牌是以Ace开头的皇家同花顺。
如侬心里清楚,即便幸运之神眷顾江以商,穆成虔敢在公开场合与他打赌,必然是做好了赌场上下打点的工作——江以商不可能赢。
在荷官准备翻开江以商的牌面时,穿着藏青羽织的日本男人阻止了她。金发碧眼的东欧女性向穆成虔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紧接着,穆成虔站起身靠了过来,打量了男人一眼,却发现他异常高大健壮。
于是穆成虔稍微收敛了一点气势,客气地启口,“您这样不合规矩。”
日本男人俯看着他,眉宇间有不容质疑的威严,连穆成虔都不由得肉眼可见的肌肉紧绷。半晌,男人才笑了:“你好像很期待这场赌局的结果,是认为自己一定会赢吗?”
穆成虔故作轻快地抬眉:“至少我输得起。”
现在的赌注池已经大得可怕,即使穆成虔要输,也得咬咬牙。但他说得不错,至少江以商已经一无所有,而他即便真赔了赌资,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日本男人没说话,大掌却紧紧压住江以商面前的牌。这五张牌无疑决定了江以商的生死,但他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场上的风云并不能动他分毫。
见此,穆成虔心间也升起一丝犹疑。难不成江以商手上真的有皇家同花顺?不应该,荷官的牌序是经过特别安排的……
日本男人再度向他确认:“先生,如果我说他输的全算在我头上,这个牌面,你还是执意要看吗?”
“你这是作弊!”穆成虔终归沉不住气,恼怒地直视日本男人的眼睛,“这是我与他之间的赌局,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日本男人冰山一样的脸上浮现某种玩味的神色,如侬敏锐地察觉到,她身旁两位保镖的右臂肌肉极度紧绷,分毫不差地贴在身侧。
之前拍犯罪类电影时,导演讲过,这是随时准备掏枪的姿势。
“在下宫崎隆一。”男人收回手,垂直叠放在身前,稍稍鞠了一躬。但是从日本的礼节来说,这个鞠躬的弧度小得丝毫没有敬意。“今天之事,我决定要管,你有什么意见吗?”
穆成虔或许不认识来人,但是的确听说过宫崎隆一的名号。如侬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慌乱,可很快被抹去了,取而代之是社交场合的假面笑容。
穆成虔虽然不可一世,对于这样雄厚的资本力量,终归要予以几分尊重。他笑道,“这事儿是我和江先生的私人恩怨,您犯不着插手。”
“那你也犯不着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宫崎隆一把江以商的牌扔进牌堆里,如此一来,江以商这场牌局的输赢成了永远的未知之谜。
“御木本家同宫崎家是世交,这艘游轮是我的资产,你要在赌场贿赂荷官耍手段出千,我有千百种方式查出来。”
他看回穆成虔,眸中没有丝毫温度:“所以,穆先生,给彼此都留些体面吧。”
*
如侬与江以商一起离开的赌场,站在电梯口,有些无话可说。
江以商手闲闲地插在西装裤兜里,袖子被挽到臂弯处,手臂上的青筋隐约可见。如侬见此,又想到自己着急忙慌来找他的狼狈模样,不由没好气地开口:“看来你那是一副必赢的牌。”
“嗯,我差点就能赢他两个亿了。”江以商看回她身上,“开玩笑的,其实我也只有一副同花顺,他好像把Ace抽走了。”
“你看出来了?”如侬讶异。
“也只是一种猜测,赌场出千的把戏不过那几种,见怪不怪。”
“既然你心里有底,又何必把衣服送到我那里去。”
江以商稍仰起头,闭上眼。在经历精神高度集中的紧张状态后,十分需要片刻的放松。他揉了揉眉心,话很轻:“我进去的时候也没有数,甚至刚开始规则都没有听懂。你来之前我们已经打完了两轮,如你所见,都输了。”
“叮——”电梯到位,两人齐齐迈入厢内。厢门缓缓向内靠拢,突然一只脚卡住了门框,门扉打开后,两个保镖身后,出现的是宫崎隆一那张脸。
江以商朝他点头示意:“今天多谢您,宫崎先生。”
宫崎隆一朝他伸出手:“刚刚打探到,您姓江。敬您的勇气。”
简单寒暄后,宫崎隆一进入了电梯。在看见如侬时,他了然地笑了,紧接着拍拍江以商的肩:“这位小姐刚刚似乎很担心你。”
如侬提醒:“我姓贺。”
“好,贺小姐。”宫崎隆一的中文比他女儿流畅多了,带着些日本礼节固有的客套,“看你的装扮,像是没有任何准备就到了这儿。”
她顺言垂头看向自己的足尖,抿了抿唇。被江以商的求救信号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思考过怎么从赌桌上救下他。唯一有的想法,是向穆成虔妥协,用自己换江以商。
宫崎隆一见她不语,又笑了:“贺小姐确实很担心你。”
抵达客房层,宫崎隆一朝他们点头致意后离开了。如侬与江以商的房间在不同的方向,待宫崎隆一走后,江以商瞥了眼她单薄的针织外套和松松垮垮的浴袍,想伸手帮她整理好,却又在甲板事件后不由滞住。
然后,他收回手来,缓缓垂在身侧,“快回去吧,晚上很冷,会着凉。”
“都是因为我。”如侬环胸抱臂,声音很轻,“所以我怕你在这件事上栽跟头,那我欠的人情债可真就还不清了。”
她说话带着鼻音,听上去像是撒娇。贺如侬在某些时刻展露的小女孩儿特性相当招人,她自己不清楚,可江以商看着她,突然开始心猿意马。
“怀璧其罪。就算没有那天的事情,他一样会想办法毁掉你,只要我力之所及,也一定不会白看着。”他转过身,背对如侬,潇洒地挥挥手,“早点休息。”
男人走出数步,如侬心神不宁,犹豫着启口:“那个……你饿不饿?”
“嗯?”江以商停下了脚步。
“我出来时叫了餐食,稍微有点多。”
昏黄的灯光模糊了她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像花瓣上摇曳的露珠。
别说眼睛了,此刻的她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上来的,湿漉漉,可怜巴巴,不时吸溜一下鼻子,好像真的感冒了。
“你这算是在邀请我吗?”
如侬自鼻尖蹦出一个“嗯”。命运把她和江以商再度绑在同一条船上,她挣扎了许久,最后发现徒劳一场。
那就顺从吧,无论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