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势欲沉山 第82章 鬼门叩

“别高兴得太早，沉疴难愈，少说得……”

洞外的雨声忽然断了，江旻的声音也随之顿住。

剑气切开雨帘，斩在山壁上，惊起一阵又一阵裂声回荡。

江旻快步走至洞口，极目远眺，入目只有暴雨冲刷下的漆黑。

“若筠，能看清吗？”

褚爻摇了摇头，饶是以她的目力，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也难以看清远处。

但她忽然顿住了——

如注如流的大雨被截在某处，落出一道人形的轮廓。

“是黄翼。”

只有宗师才可雨不沾身，黄翼避雨而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没有朝我们的方向来……但他在进行无差别攻击。”

没了最后的侥幸，褚爻当机立断，朝身后看了一眼，众人立刻会意地跟上，离开藏身的洞穴。

“轰隆！”

雷声震耳时，电光撕裂黑夜，映得山洞前的一隅天地亮如白昼。

黎沛闭眼的瞬间，就知道他一定被看见了。

他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径直逃向相反的方向。

江旻见状，迅速扯下慕天心背上的黎小满，一手推向慕天心的肩膀，一手将黎小满抛给俞劭。

“阿青跟我。”

慕天心在电光消逝前的最后一刻飞出，江旻、鸦青紧随其后。

褚爻贴着山坳潜行，山体不堪重负，在缭乱剑气下发出痛苦的哀鸣。

“唔！”

山体跟地动似地震荡，褚爻一个踉跄，差点被飞石击中。

季知禅挑开飞溅的碎石，枪声藏在乱响中，不露分毫。

这种混乱的时候，不管有什么动静，似乎都很合理。

直到连亘的断裂声骤然加剧，褚爻仰头看去，树冠积攒的雨水轰然坠落，散落漫天的雨水、树叶遮蔽了视线。

“轰隆！”

乔木倾倒的声音甚至掩盖过雷声，褚爻与季知禅从地上弹起，宛若被重物溅起的水花，迎着刹那的白光浮出水面。

褚爻索性也不藏了，飞向乔木的根部。

俞劭不在乔木砸落的轨迹上，参差的断裂处勾住他的衣摆，稍稍一动，就勾起刺耳的裂帛声。

紧接着，难听的嗤声也混了进来。

“原来小老鼠在这里？”

黄翼很清楚追哪边能捏住所有人的命脉，抖腕向前，剑刃切开水珠，噼里啪啦地炸在剑脊上，化为乌有。

俞劭抱着黎小满旋身后仰，横剑压住黄翼的剑锋。

季知禅欺身上前，枪头贴着黄翼的鼻尖擦过，褚爻趁机拉了俞劭一把，黄翼变招再拦，只拦下除长剑以外两手皆空的俞劭。

褚爻接过黎小满，沿着山脊绕向另一侧。

黄翼震开季知禅，架住俞劭的攻势。俞劭长剑横劈而下，滞在半空——又是这该死的护体真气！

季知禅避开凌厉的掌风，破甲枪横在俞劭身前，抵住他的腹部往后拨，“走。”

俞劭只顺势退了半个身位，将将避开黄翼的攻击，“你一个怎么拦得住他？”

黄翼脚尖蹬地，踩着枪尖刺向俞劭。

季知禅猛地抖枪，垫步上前，破甲枪勾着俞劭的衣襟将他挑飞。

“拦不住，没想拦。”

季知禅说罢，枪纂重重砸在地上，飞溅的泥土弄脏半边衣摆。

他撑着枪杆几个前翻，只消两个呼吸，就已追上俞劭。

这时，褚爻听见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被周遭嘈杂的声音模糊，飘忽进雨里。下一刻，风向突变，本从背后斜打来的雨水扑了她满脸。

更要命的是，黎小满竟在这时候醒了。

“姐姐，好冷……我刚才睡着了吗？”

褚爻的第一反应竟是做出和黎沛相同的选择，但她没有内力，点不了黎小满的睡穴，只得将黎小满紧紧扣在怀里。

黄翼插剑入地，方圆百丈的雨水都向他涌去，逼近他时，又硬生生地悬停在半空。

褚爻被脚下剧烈的震动逼停，环顾四周，直觉竟在告诉她周围密不透风的全是危险。

黄翼挥剑前斩，长剑在地里切开一条深长的裂缝，破土而出时，真气裹挟着雨滴化作凌厉的剑气，伴随嘹亮的龙吟之声，飞舞、盘旋着冲向天际。

“能死在这一招下，也算你们的荣幸。”

黎沛被天上的异象摄住，惊道：“龙抬头……”

慕天心即刻转向，“糟了，黄翼追的是老姜他们！”

褚爻浑身撕裂般地疼痛，像是有人拿着剑在她身上划了无数道口子，可剑气分明未至。

“呃……”

后背被宽阔的胸膛贴住时，痛苦稍有消弭，但季知禅几乎是撞了上来，连带着褚爻一起倒地。

“小满！”

黎小满也被撞飞出去，摔进泥塘里，呛了一嘴的泥，咳得眼泪不停地流。

褚爻艰难抬头，“站起来，往前跑！”

褚爻竭力撑着手臂起身，却摸到了俞劭跌落此处的佩剑。

“咳咳……俞卿宁？”

俞劭虚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放心，还……还死不了。”

“一个没死？”黄翼眼里燃起怒火，声音反倒异常平静，“真是命大。”

黎沛救女心切，最先赶到，直接以身躯挡住黄翼。

黄翼一剑洞穿其胸，扬起一个舒心的笑容，“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怎好让你一个人走黄泉路？别急，你女儿马上就来陪你了！”

黎小满僵硬地转身，撕心裂肺地大喊：“爹爹！”

“跟你母亲一样聒噪，就是不知道，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和黎千仞一模一样。”

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超出黎小满的认知，她只知道木偶般地向黎沛跑去，“黎千仞？爹爹，这是母亲的名字吗？”

“看来是只被蒙在鼓里的小羊羔啊。”

黄翼甩剑，却并不杀向黎小满，看这架势，是要从离得最近的俞劭挨个杀起。

黎沛被甩到地上，五脏六腑都在颠簸，他拖着残躯再度拦住黄翼，“褚爻，带她走，求你，带她走啊！”

黄翼拎狗般将他拎起，“瞧你，活像条丧家之犬。”

黄翼再度出剑，真气蛮横肆掠，搅得生灵凄厉哀鸣，山间森冷得宛若阴曹。

褚爻贴着季知禅，但还是被冷得缩了下身子，咬牙道：“走也要走得了！”

老天师没说过她二十岁以前有死劫，褚爻想，没说过就是没有，接下来会死的，当是黄翼才对！

褚爻攥紧刀柄，气沉丹田。

季知禅迅速卸了她的刀，侧抱着褚爻滚向一旁。

褚爻被压在树干上，季知禅的唇舌越过杀机钻进口腔时，她饮到满腔的鲜血。

“江旻说了，不行。”季知禅主动放开了她，踢枪回身。

“我能杀他。”褚爻抬手，满手的脏污顷刻间被暴雨冲刷殆尽，又握到季知禅衣摆上的泥，“你去，只是送死而已。”

“阿爻。”季知禅幽幽地唤她，分明是情人耳畔间的低语，此刻却被裹在怒火中烧，“你敢死在我前面？”

褚爻毫不相让：“江旻可没说我一定会死。”

江旻将将赶到，就听见这话，衣物黏在身上，难受得要命，再被褚爻一气，怒火达到了顶峰。

“死什么死，都给我闭嘴！”

朝黎沛掷出一枚银针，黎沛不觉有异，直到第二枚银针入体，濒死之躯竟似回光返照一般，从黄翼手中挣脱。

“这是……”

江旻一言不发地飞出九针，鸦青趁机救走俞劭，黎小满也被慕天心禁锢在怀里。

黎沛感到体内真气久违的充盈，仰天长啸。

黄翼瞳孔骤缩，“怎么可能……”

他捕捉到江旻手上捏着的银针，当即转换目标。

黎沛并指抚过剑身，抚过剑尖之际，苍茫剑意凝作杀意，直指黄翼，却仍被护体真气吞没。

“哼！”黄翼拂开黎沛，径直冲向江旻。

褚爻和季知禅同时拽住江旻，飞身后退。

江旻瞄准时机，掷出第十枚银针。

黄翼瞳孔骤缩，“宗师的气息……”

黎沛冲破黄翼的护体真气，喝道：“来！”

“知道这是什么吗你就来！”褚爻看清他背上银针的分布，咬牙道：“鸣谦，够了！”

“褚若筠，我不可能让你去送死。”江旻再度飞出两根银针，冷静得近乎无情，“这套针法，名为鬼门叩。”

黎沛只觉自己离全盛时期还差一截，“再来！”

“你想好了吗？”江旻抬手，指尖仅有一枚银针，“十三针全部入体，你便进入鬼门关了。”

黎沛大笑，“老子早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慕天心怛然失色，“不行！江旻，让我来！”

江旻不为所动，“我可没有将人凭空变作宗师的本事！”

慕天心垂眸一瞬，下一刻，竟同黄翼一同去截那枚银针。

黎沛瞋目，“慕天心，退下！”

慕天心充耳不闻，当真将银针劈成了两半，却被黄翼掀飞。

黄翼大笑，“子悦，干的的漂亮。”

慕天心不敢看身后，挥剑杀向黄翼，“阁主，你还有小满。子悦孤身一人，承蒙师父与阁主厚爱，才有了今天，如今正是报恩的时候！”

“报狗屁的恩！慕子悦，你脑子被门夹了！江旻，别管她们！”黎沛骂完，留恋地看向女儿，“抱歉，小满，一直瞒着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没了我这个讨厌的爹爹总是骗你，你想知道什么，都去问你师姐吧。”

黎小满泣不成声，像是浑身哭软了那般没有力气再跑，跪伏在地。

江旻本就铁了心牺牲黎沛，迎着肆虐的真气飞身上前。

“真是疯了！”褚爻骂了一句，对剩下的人道：“去掩护江旻！”

一群人硬是顶着压力将银针送入最后的穴位里，黎沛怒喝一声，锈剑应和嗡鸣，剑身所过之处，大雨不落，随剑而走。

众人湿透了的衣袍被风暴吹得猎猎作响，夺命狂奔，“快撤！”

褚爻经过黎小满身侧时，伸手去捞她，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沉。

黎小满泥鳅似的躲过褚爻，笨拙地施展轻功，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索性就这样磕磕畔畔地向前。

“黎小满！！”

褚爻没想过这等变故，仅是片刻的怔愣，就与黎小满错开一大截，只得顶着风暴追去。

其余人是被褚爻这声嘶吼提醒的，可他们转身的功夫，风暴已经降临了。

“不，不——！”

褚爻没能留住她。

黎小满枕在黎沛肩头，见骨的身体轻盈得仿佛在飘空中，喉间溢出满足的喟叹。

“爹爹，小满飞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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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鬼门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