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高中生活让人们很快遗忘这一“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冬季锦标赛结束后,裴慎往祁言的卡号上又打了一笔钱。
离他欠祁言的总数还差很多。
他搓了搓手往家的方向走,想着早上说好晚上要给裴槿包饺子吃,他掉头前往菜市场。
“姜多少钱一斤?”
“七块钱。”
“拿两块吧,”裴慎又抓了一小把小米辣,“这个也称一下。”
“一共6块一毛钱,给我6块钱就行。”
“谢谢。”
接过塑料袋的时候裴慎莫名眉心一跳。
饺子皮的店家隔壁便是卖散酒的。
他看见那里有一个讨价还价的男人。
男人若有所感,转过头去。
闹哄哄的菜场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影。
裴慎跑的飞快,冷空气尽数吸入他体内,鞋底沾满了菜场外淅淅沥沥的赃物,厚重的衣服传来丝丝缕缕的暖意。
他也顾不得买饺子皮了,一口气跑回了家中,手有些颤抖着拿钥匙打开了门。
“吱呀——”
整个房间里黑漆漆的,通常姐姐都在门口等着他,但今天不见人影。
卧室的门大开着,一眼望到底的狭小房间里空无一人。
裴慎下意识开口:“姐姐。”
但裴槿是听不见声音的,想到自己在菜市场看到的身影,裴慎大惊失色,买的姜和小米辣掉在地上,他抬脚就要往外跑——
这时厨房突然传出动静,祁言笑意吟吟的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裴槿走到裴慎面前。
裴槿手上端着一个漂亮的奶油蛋糕,烛光映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祁言将蛋糕接过,递到裴慎面前。
“今天是你18岁生日,快许个愿吧裴慎。”
蜡烛微弱的光照出了裴慎一片冰凉的眼底。
祁言不明所以,他甚至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裴慎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察觉到两人的僵持氛围,裴槿从祁言身后探出头来。
裴慎这才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失态了,抬手按了按眉心,重新扬起笑容,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身后的门关上,打开客厅的灯,做完这一切后才把祁言手中的蛋糕接过来。
“谢谢。”
祁言低头不语,裴慎也没有许愿,自顾自的将蛋糕放到了小木桌上,他刚想要说些什么,转头便看到掉在门口的姜和小米辣,他皱了皱眉,弯腰便去捡起来。
“裴慎,你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裴慎脑子里的思绪还没理清,听祁言问他,他下意识便接了一句:“说什么?”
下一秒,他便被撞倒在地上,头磕墙上让裴慎一时眼冒金星,祁言头也不回的冲出了这狭小的出租屋,铁门被重重甩上的声音激起了楼下的叫骂声。
裴慎没什么表情,他脱掉外套,将手洗干净后,把坐在门口的姐姐往里推了推,而后掏出手机,找了祁言的号码拨了过去。
在手机即将挂断的那一刻,祁言还是接通了电话:“喂?”
裴慎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对不起,我刚才没反应过来,谢谢你来给我过生日。”
祁言吸了吸鼻子,满不在乎的答:“哦。”
“我没想到你会过来,家里也没准备什么饭菜,你既然走了路上注意安全,我一会把蛋糕的钱和车费转给你……”
没想到裴慎竟然会这样说,祁言站在楼下跺了跺脚,有些气急败坏的打断了裴慎的话:“裴慎!”
裴慎默默将手机拿的离自己耳朵远些。
“我大老远跑过来给你过生日,你就只有这些话想跟我说吗?”
裴慎默了默:“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祁言咬了咬牙:“裴慎,你是不是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
裴慎不明所以,他看了眼通话时长:“你在楼下吗,我下去跟你说吧……”
“不要你下来!”祁言大声道:“你现在开始心疼你的话费了?钱钱钱,你除了还我钱和省钱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裴慎,当时在警局我都看见了,你就是故意挑衅他让他打你的……”
“够了。”裴慎低声打断他,他的声音仍旧温温和和的,但祁言隐约察觉到裴慎好像是真的生气了,“我现在下去找你好吧?”
祁言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我已经走了,你不要下来找我了,裴慎……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祁言,他那么骚扰我,况且是他动手在先,拘留不是应该的吗?”
“每每想到他是一个男的,还对我抱有这样的心思,我都觉得无比恶心。”
祁言听到裴慎这句话,莫名打了个颤栗。
偏偏裴慎在这时反问他:“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觉得恶心吧?”
祁言有些惊慌失措的挂掉了电话。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觉得恶心吧?
裴慎放下手机,而后便对上裴槿问询的双眼。
[你朋友是怎么了?]
[他有些事情没想明白,于是先走了。]
[阿慎,你脸色似乎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裴慎微微一怔,而后缓和了神情,微微蹲下身来。
[姐姐,我就是有些疲倦了,你也知道,还有半年多就要高考了,我难免有些压力。]
[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我们阿慎最聪明啦,一定能考上一个好学校的,对了,姐姐还没有祝你生日快乐呢,我们阿慎也是个成年人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啊?]
裴慎看着强撑着精神哄自己的裴槿。
他不由又想到了在菜市场遇到的那抹身影。
裴慎的眼眶有些发涩,不想让裴槿看出他的异常,于是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姐姐,你还在,就是老天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裴慎知道她听不见。
但没关系。
放在小木桌上的蛋糕上面的蜡烛在此时熄灭了。
……
祁言在放学路上拦住了裴慎:“对不起啊裴慎,我昨天有点太冲动了,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这话应该我说才对,昨天回家路上出了点差池,我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什么差池啊,解决了吗?”
“应该……”正巧两人路过一个小巷口,裴慎话还没有说完,这时一道黑影便冲了出来,直奔裴慎而去。
“裴慎!”祁言下意识便想要挡在裴慎身前,却被他一把推开了,他看见男人扬起酒瓶便朝裴慎的头上砸去。
“妈的,老子终于找到你了——!”
“不要——!”
裴慎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玻璃酒瓶应声而碎,很快鲜血便从他的发间蜿蜒而下,流入他的眼睛里,他抬手抹了一把血,而后看向祁言:“快报警。”
祁言赶忙拿出手机报警,男人想要阻挠,裴慎强撑意识挡在祁言的身前。
尖锐的玻璃碎片刺入他的腹部。
裴慎看了一眼路口的监控,原本抬起的手缓缓垂下。
耳边传来警笛声,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裴慎将脸转向祁言。
“不………不和解……让他坐牢……”
“裴慎!裴慎!”
祁言想要上前,却被惊慌失措的男人也拿玻璃划伤了。
……
裴慎做了噩梦。
他梦到姐姐被父亲一把扯住了头发,她想求救却发不出声来。
“贱蹄子还长本事了哈,谁给你的胆子敢放走你妈!”
“好,老子收拾不了那个臭娘们,老子收拾你——!看你还敢不敢擅作主张,老子非把你打服了——!”
放学回来的裴慎一进门就看见被打的奄奄一息的裴槿。
妈妈已经逃走四年了,这四年里,父亲稍有不顺便拿裴槿和裴慎出气,他失了业,家里的一切开销全由堪堪成年的裴槿负责。
裴慎定定的看着他的父亲。
他很少直视他。
岁月早已将他年轻时的美好表象夺取,唯剩一滩恶臭腐烂的躯壳。
面目全非。
裴慎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将书包往他父亲脸上一扔,扬起拳头就打了上去。
那不是他父亲。
那是魔鬼。
他被按在地上,想要反抗但实在是力不从心。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整栋楼的人都听见了,嚷得他父亲打他的手一顿,这也让裴慎得以喘息。
他近乎贪婪的呼吸着空气,而后恶狠狠的说:“你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回应裴慎的是更响亮的巴掌声,和他父亲不屑的声音:“好,嘴硬的贱种,老子等着那一天。”
……
“裴慎,裴慎!你醒醒,你醒醒啊!”
裴慎张开双眼。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尖,他刚想要起身,就被一双手给按了回去,而后就对上祁言通红的,充满担忧的眼睛:“你好点了吗,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的。”
裴慎摇了摇头。
看裴慎嘴唇发白,祁言给裴慎拿了杯温水来:“裴慎,那个人,是你父亲?”
裴慎眼睫轻颤。
“是。”
“你放心,他伤害了不止一个人,甚至还袭警,这回肯定是要坐牢的,他这段时间不会骚扰你和你姐的。”
裴慎将目光落在祁言胳膊上被包扎的地方。
“你受伤了?”裴慎拉过祁言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查看着。
祁言面上一红:“小伤,不疼的。”
“不过裴慎,你……爸,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你啊?你之前不是说,他应该再也不会来找你了吗?”
裴慎垂下双眼:“不知道。”
“不过已经……”裴慎静静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不重要了。”
裴慎住院这几天,应他的要求,祁言把棋谱也拿了过来。
风吹动书页,在其中一张停了下来。
后翼弃兵。
通过战略性的主动牺牲换取局面优势,得到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