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是祁言临时决定的,随着飞机不断上升,离大地越来越远,地面上的高楼大厦逐渐变的如梦幻泡影般渺小。
城市的灯火璀璨仿佛是一个被遗落在身后的童话王国。云层在飞机下方涌动,看着如棉花糖般柔软细腻。
祁言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摘下了右耳的助听器。
他太困倦了,调整了一下座椅便合眼睡去,自然没有发现自己身侧换了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阴冷潮湿的感觉将他逐渐笼罩。
左耳传来的轰鸣声让他感到阵阵晕眩,于是伴着这份失重感,他坠入梦中。
“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
那张模糊的面容在他的梦境中不断清晰起来。
祁言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
他听见那个人问他,伴随着哽咽的声音:“真的要走吗?就这么厌烦我?”
……
祁言一直没有睡踏实,他回答不上梦中人的问题,在一阵惊悸后微微睁开眼,歪头便看到了一张过分熟悉的俊美侧颜。
他呼吸一滞,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男人眼眶深陷,他有着高挺的鼻梁和泛着健康光泽的薄唇,睫毛很长很浓密,在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镜片的反光发冷,似乎无形之中就将两人距离拉远,祁言的目光飘忽不定,落在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之上。
如果祁言不认识他,一定会说这个男人真他爹的是个极品尤物。
可当男人转过头来,他的整张面孔完完全全的映入他的眼中,和梦境里的脸重叠时,祁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裴慎。
裴慎。
祈言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未曾醒来。
裴慎张嘴对他说了些什么,因着飞机上其他人都在休息,所以他的声音很低,或许根本只算呢喃。
祁言自然不能听清,他眨了眨眼,颤抖着手把助听器带了上去。
裴慎注视着他的动作,等到祁言将助听器带好后,他却没有再说话了。
祁言有些尴尬。
可裴慎却不为所动,好像一切都是祁言的错觉,连同着那场梦,和眼前的这个人。
祁言偏过头去,却感受到男人注视着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将祁言从头扫到尾,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而具有侵略性,结合刚才意味不明的梦,祁言一时之间有些心悸。
心跳如鼓,密密麻麻砸在胸口。
闷闷的。
疼疼的。
光晕晃了他带着水汽的眼睛,好似穿过时空,光阴回溯,耳边传来了阵阵蝉鸣声潮。
回到了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回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
那时祁言的右耳还能听见。
那时……
……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那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微微有了等级观念,虽然统一的校服能掩盖表象,但谁穿了什么样的鞋子,家里开着什么样的车都一目了然。
祁言便是那个鄙视链中的顶端。
他刚转过来时便在这个普通的公立学校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当然,除了他的家庭条件和闪耀的成绩单,他那张脸同样格外引人注目。
异常崭新的校服,漂亮张扬的眉眼,自信大方的气质,如同烈阳将炎炎夏日彻底点燃。
裴慎抬起头,他原本坐在阴影之中,眼睛已经适应了暗处,过于刺目的阳光让他不适的眯起了眼。
他下意识挪动位置挡住了身后的物件,回避着对方探究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已经掉色的运动鞋尖,他的声音很平淡,但不难分辨出其间压抑着一丝被人打断的不耐和隐藏在深处的无措不安:“有事?”
这个发现让来人眯了眯眼睛。
但他佯装不知,反而笑的灿烂:“你怎么一个人缩在这里啊,大家都在打球,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裴慎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好像只是在邀请他,可那话语之中……
裴慎怎么听怎么别扭。
这个人,不是才转来这个学校的吗?
看他这样熟稔的样子,仿佛裴慎才是那个新来的转校生。
裴慎的目光一点一点从自己磨损的鞋尖转移到说话的人的脸上。
很精致的一张脸。
这人虽然总是喋喋不休,可却有一张像樱花般的唇瓣,他的眼睛像葡萄一样水灵灵的,盯着人看时透露着一股令人讨厌的虚假真挚。
这个他的新同桌,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突然转过来的讨厌鬼。
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便看见他美滋滋的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了,那时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吵,所以裴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埋头苦睡。
就在裴慎微微跑神的时候,那人竟直接坐在了裴慎身边:“你怎么不说话。”
他身上有一股不太自然的好闻气味。
是裴慎不认识的名牌香水。
这种感觉让裴慎的不适感加重了,他快速站了起来,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我不想打球。”
那人的目光落在了原本藏在裴慎身后的棋子上。
他似乎有些讶异的挑了下眉。
“你喜欢国际象棋啊?”他说话时语调微微上扬,可敏感如裴慎,自然察觉出这人的语气不如先前轻快。
裴慎并不想知道这其间的原因,他将棋子收好,也没有回他的话,只自顾自转身便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过去。
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那人抿紧了唇,但裴慎不甚在意。
跟他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拒绝他的缘故,裴慎感觉新来的同桌似乎记恨上了他。
再一次被飞来的粉笔头敲醒后,裴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将新同桌做贼心虚般的悄悄瞥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一堂40分钟的课,他勤奋好学的同桌能回答老师45个问题。
裴慎将课本和笔拿在手中,然后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对上同桌意味不明的目光,顶着老师不悦的质问,他说:“抱歉老师,我太困了,想出去清醒一下。”
盛夏的余热还未散去,没有空调的走廊属实有些难捱。
可他却没觉得太热,反而心里莫名的焦灼平复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班里的位置正对着空调的缘故,骤然接触暖空气的他身体止不住的有些发抖。
裴慎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地板发呆。
直到空旷的地板上多出了一双白色球鞋。
他其实不认识这是什么牌子,只是觉得这双鞋在电视广告上常常出现,过分崭新的白色球鞋和他的主人一样闪了裴慎的眼。
如果这双鞋没有踩到自己的鞋上,他一定会很快将视线移开。
裴慎有些迟疑。
“抱歉。”祁言面露歉意,可他的脚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反而微微加重了些许力道。
其实不疼。
可是这些事情积累到一起多少会让人有些不爽。
不过在裴慎的生活中,让他不爽的人和事都太多了,他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忍耐。
至少。
裴慎眼角余光扫过走廊的尽头。
他微微用力,把自己的脚抽出来,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那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他说话的语气中多少带了些怼呛人的意味:“哇,真是‘不小心’,被你踩到了。”
裴慎说完便有些后悔了。
像他同桌这种人,大抵就是那种看似不经意,实则对什么都在意的要死的人,想来应该是自己先前对他落面子的行为引起了他的不满。
他这样的人,没必要和他对着干。
鞋子主人未说出口的话被上课铃声打断,裴慎也被路过的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裴慎啊,最近上课还能适应吗?”
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慢慢被抚平,裴慎抬起头,对上老师平静的目光,张了张唇:“还好。”
“你请了那么长时间假,课程难免会耽搁一些,但是上课睡觉是不应该的,你的同桌祁言在之前的学校成绩很好,有什么不懂的你要是觉得问老师不好意思也可以问问他。”
裴慎后知后觉在脑海中对上那张漂亮到不可忽视的嚣张面庞。
原来他叫祁言。
“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女老师看着面前的裴慎,微微叹了一口气:“现在你们高中生学习压力已经很大了,你家里……如果生活里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跟老师说……”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裴慎只是将话重复了一遍。
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老师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她只是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回去上课吧。”
裴慎点了点头,随后抬脚走出了办公室。
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直到他坐回位子上,对上了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似乎带着挑衅,还有什么他看不懂的情绪。
裴慎才懒得懂,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抽出习题集便开始写。
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他如是想。
但是他还是将这件事想的太轻松了。
就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中,虽然不致命,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伴随着身体的每一下起伏都越扎越深。
到底是有些疼的。
在那条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上,他再一次被篮球砸中。
面对那张带着虚伪歉意的脸,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倒胃口的话。
“真的不好意思,不然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裴慎眨了眨眼。
他转身便往后走去。
“好。”
他转身的动作太快了,祁言没有看清他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医务室的老师不在,祁言刚想要说些什么,转身却发现裴慎把医务室的铁门带上了。
迎面传来一阵劲风,祁言的心突然跳的很快,一瞬间止住了呼吸。
拳头并没有砸在他的脸上。
对上裴慎有些阴沉的脸,和轻飘飘的,谈不上质问的语气:“你这些小打小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
祁言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的面庞线条流畅而硬朗,下颌线清晰分明,带着少年的坚毅与果敢。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有一种不属于纯正国人的美感。
他的眼睛像深夜的海,幽深迷人却散发着危险的信号。可能是并不安稳顺遂的生活经历将他点缀雕刻,裴慎整张脸上透露出一种忧郁的气质。
他此时并不算严肃,甚至面上带着些许笑意,不薄不厚的唇扬起一个弧度,牵动颊上梨涡浅浅。
祁言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荚香气。
他的心跳尚未平复,因着裴慎突如其来的变故又重新悸动起来。
“你……”
祁言身体微微发抖,声音骤然降低,连着头也低垂了下去。
裴慎微微扬眉。
他正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祈言抬头看他,他唇角扬起,笑时那双眼睛里带着莫名的情绪:“如果我不想结束,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裴慎有些差异,他对上祁言的眼睛。
那么无辜。
现在看着却格外可恨。
裴慎也不知是气笑了还是怎的,他好似妥协又好似挑衅般轻嗤一声。
“随便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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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