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秋高气爽,天色澄蓝如明镜,谢衍怕她拘束,便带着人到了后园。
谢家后园以山石仿自然之形,引秦淮之水,潺潺自高处流下,最后在山底汇成了一汪碧盈盈的湖水。湖中种了荷花,可惜深秋将至,唯有几处残荷尚存,只待夜雨缓至,便可倚在湖边的小榭中,静听雨声。
灵徽跟随谢衍的脚步,缓缓踏过湖面上的石桥,白玉栏杆上的小兽雕刻的精致,灵徽摸了摸小兽的头顶,好奇地打量着它栩栩如生的眉眼。
“这是白泽兽,能言语,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谢衍的声音响在耳边,耐心解释。
“能通万物之情么?可知人的喜悲之事?若真由此灵兽,世人怕都惦念着将其据为己有。毕竟财可轻得,情却难诉。”灵徽叹惋。
谢衍望着她,望了很久很久,才弯起一个和煦的笑容,语气清淡如风:“灵徽有情,自会有人愿意倾听,莫要自怨自艾。”
“谢郎君……”灵徽讷讷,刚刚开口便被打断。
“我倒是更愿意听你喊我‘七郎’,可惜,我知道你的心在何处,明白这些强求不了。”谢衍的眼中有湖水的倒影,遥望远处,微波荡漾。
“谢……谢郎君……”灵徽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般心酸难受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个心肠冷硬的人,却总是被这个人影响的满腹愧疚,辗转难安。
“陛下赐婚,我自然欢喜非常。可是我也明白,你和其他女子总是不同的,你心中藏着事情,自然是不想轻易嫁人,困于内宅。你不用纠结,若是不想成婚,便先拖着,我必不为难你。”谢衍温声说,并未看到此刻灵徽眼中的惊讶与仓皇。
“你不必这般迁就我,说到底,今春之前,你我素昧平生,你并不了解我的过去,也并不知晓我的经历。所以,我不希望一些东西蒙蔽了你的双目,让你对我有错误的期待。”灵徽定住脚步,看着谢衍,诚恳说道。
谢衍歪了歪头,状若无事地躲开了她的注视,看着此时平静无波的湖面:“你认为谢家娶妇,会是盲婚哑嫁吗?你的过往,我不提,不是在意或者不在意,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心疼你,想让你从此安稳平静,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可是七郎,我想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别人的庇护。”灵徽一旦较真,总是锋芒毕露。她勉力让自己的语调温和一些,所以用了谢衍更希望听到那个,较为亲昵的称呼。
她生得冷艳,不笑时便如暮春月下的梨花,皎洁却孤清。
“我不想欺瞒你,若是让你有过什么误会,那是我太过于莽撞无礼,还请你原谅。”灵徽似乎想要将话一次性说清楚,绝不拖泥带水,但这种决绝,会不会让对方一时无法接受,她显然并没有考虑。
谢衍也冷了脸,并不想听下去。世事风云变幻,谁能说得来以后,感情这个事情,有人比他多努力了十年,他也不介意再用十年去弥补,去追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些赵缨曾经做过的事情,他会做得更好。那些赵缨不曾做过的,他也会更加细心周到。
天下女子万千,能这般牵肠挂肚惦念的,唯有她一个。缘分之事,他深信不疑,遇上这样一个人何其难。他尊重她的一切,不代表他会轻言放弃。
“灵徽,今日不谈这些,皇后殿下让你来此,是为了说服我接受陛下好意,领了散骑常侍之位吧?”谢衍哪怕心情不豫,也并不摆脸色给人看,只是笑容浅了些,眼中的神采淡了些。
濯濯如春风的少年,选择用逃避来解决问题,灵徽冷静了片刻,亦给予了成全。
不知不觉走到了桥下,几尾红鱼追逐而来,于水边露出头,等待着人的喂食。鱼养久了也有灵性,谢家的侍女乖觉,见此情景,急忙从数步开外跑上前来,递上了鱼食。
“听闻七郎常年随谢夫人礼佛,可知这鱼是何寓意?”灵徽轻捻鱼食在手,看着那些散开的殷红色很快聚合,团成一团红雾,仿佛是血迹一般。
“鱼为佛眼,能看清世间一切污秽。”谢衍回应。
灵徽点头,又补了一句:“鱼入水中自由自在,游刃自如。人亦如此,当为自己选择一处澄澈之水,自由自在的活。”
“仕途便是那方澄澈之水吗?”谢衍反问,也将鱼食扔入水中。鱼儿无知无觉,却嗅着味道,在水中曼妙的游荡,轻巧地将食物吃到口中,一吃完便优哉游哉地继续享受自己的自由,
“世上本无绝对的自由,更何况在这样的乱世。七郎有幸,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不必受生计之苦,不必经骨肉离散之痛。可是你也有自己的责任,世族不比平民,若只念着逍遥自在,怕有旦夕之祸。”灵徽认真道。
谢衍显然不赞同,摇了摇头:“世族家大业大,子弟众多,非要强迫每个人都在权利旋涡中蝇营狗苟吗?先前你为我卜师卦,我已说过,不欲入行伍。便是不想在纷纷扰扰中,消磨此生。如今天下,兴兵无道者何其多,何必要徒增杀戮,争战不休。”
灵徽的脸色算不上好看,她本不想与人有任何争执,但涉及到她最隐秘的痛楚,她不得不反驳:“若非胡虏犯境,北地沦陷,谁不想过着安逸舒适的日子。的确有人兴兵无道,但那些挣扎在前线的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吗?他们是为了家国啊!若是没有他们的鲜血,建康城里的贵族凭什么过着吟风弄月的安逸日子,七郎有志,本不该强求,可是如此说是否过于偏颇,让有志之人齿寒。”
谢衍想起了她的遭遇,自知失言,讷了一下,开口解释:“是谢某失言,女君莫怪。不过朝中情势复杂,有人想用北伐之名,借机揽权。有人趁流民南渡,借机招揽部曲门客。这些人都非忠君爱国之士,故而我心忧愤,才会说出方才的话。”
“正因奸佞众多,才更应该澄清玉宇不是吗?七郎退避,不是更给了那些人机会吗?散骑常侍虽是散官,但位高且为天子信任,假以时日当有可为。到时提拔贤臣,重用廉吏,何愁不能安定天下。”灵徽不知道,自己可以说这么多话,对着除了赵缨以外的人,这般掏心掏肺。
她被迫来此,为谢后做说客,却想不到有了这般机缘,可以和这个她一直很欣赏的人交心而谈。
就算没有情缘,也该是携手同行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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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