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的路途中,安静地只能听到辘辘车马声。楚楚满腔疑惑,却始终没敢打扰那个靠坐在车壁上凝神发呆的人。
她藏着许多心事,一向宁静清冷的外表下,是一个思虑万千的灵魂。
“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马车出城后,灵徽终于换了个姿势,瞬了瞬眸子,对一路上都欲言又止的楚楚道。
楚楚涉事未深,又痴迷于医术,自然理解不了那些人事中的弯弯绕绕。
“奴嗅到皇后宫中有熏艾之气,不知皇后是否有下红之兆?”她问得直白,脸上的表情凝重认真。
灵徽说是,她既然带了楚楚,就是有意去探查皇后的身体。
楚楚皱眉:“这个月份最怕此症,宫中御医又是如何说的?”
“只说无恙,休养便好。”灵徽如实回答,声音听不出情绪。
楚楚便更惶急了,出于医者本能,她不得不质疑:“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还说无恙。那些医官究竟是无能,还是故意为之?”
就连楚楚都能明白的道理,皇后怎会不知道。她不过是困于笼中,故意装傻,然后递上只言片语,引人解救她罢了。
宫禁之中,谁能起如此念头,又能有如此能力呢?
灵徽发现自己掉入了一张网中,不知不觉地让自己陷入了危局。不过这也在她的计划之中,她做好了准备去应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其实也在赌,赌那背后之人并非皇帝,而是王家。皇帝或许会忌惮谢家的势力,但皇长子背后的王家明显是他当前的心腹之患。他毫无理由将刀口对准目前还和自己同仇敌忾的谢家。
如果是王家从中作梗,那么这次赌局她便赢了一大半。
何况……何况这个人是谢衍的阿姊,她怎忍心袖手旁观,权当做个人情吧!
“皇后殿下会在几日后来观中,到时你只有半炷香的时间与她独处,皇后这一胎能否安然无恙,就全看你的了。”灵徽深深看向楚楚,眸中亦有踌躇,但更多的还是信任。
楚楚骤然接下这样的任务,心头如燃起了熊熊之火,烧灼着她的雄心和抱负。她想也未多想就坚定地点了头,手心发了汗,不知是紧张还是雀跃。
……
三日后,皇后如约而至,始料未及的是,圣驾也伴其而来。
皇帝不愿大张旗鼓,所以未用仪仗,只带了数十个护卫和十几个宫婢,穿着纹饰简单的衣衫,带着并不算繁复的冠子,俨然寻常人家的郎君,一时兴起,携妻谒观。
他们的身后,跟着依约前来的谢衍。见到灵徽时,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眼眸澄澈如湖水,倒映着今日湛蓝湛蓝的天。
谢衍的身后,又有一道目光追逐着灵徽。灵徽回望过去,发现是个十分面善的女子,但一时却想不到是谁,依稀从穿着上看得出,是皇后身边的侍从女官,那一日在显阳殿里却并未见过。
灵徽回了个浅笑,躬身亲自引皇帝入内,待走至三清殿前,对皇帝道:“陛下,此处供奉的是三清,臣已将一切都备好了,陛下可直接移步入内拜见,三清自会保佑大魏海清河晏,国运长隆。”
皇帝点头,微微发福的脸上扶起了一丝笑意。他一向对灵徽漠然,今日却算得和颜悦色:“有劳宜城君费心,朕今日来的仓促,并未遣人告知你,难得你打理地如此妥当。”
灵徽自然要谦虚以对:“清都观乃是皇家道观,臣绝不敢惫懒。”
皇帝摇头:“朕既然已经将此处赐了你,那便是你的私产,再也算不得皇家道观。听闻建康城中的公子女郎都喜欢来这里,却不知有何奥妙,连朕都很好奇。”
原来是这样。
皇帝最怕世族异动,怕本就飘摇的江山和算不得稳固的皇位更加岌岌可危。如今雁回山这边有些不寻常,他自然有必要借着陪皇后,前来敲打一二。
灵徽神色如常,只是福了福身,做足了恭谨姿态:“或许是山中风景秀丽,又恰有一泓清泉,无论是吟诗作画,还是清谈玄理都十分闲适吧。”
皇帝一哂:“那也是因为宜城君细致周到,不然怎么连皇后也愿意来此。”
这句话算不得夸赞,但他显然并不想继续揪着不放,摆了摆手,阻挡了灵徽的解释之语。
灵徽抬头,看着皇帝进殿的背影,脸色微有不安。身后却忽然想起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不过有心之人在陛下面前多提了几句,有皇后殿下在,女君勿忧。”
说这话的人,正是方才女子。
灵徽想要行礼表示感谢,却被她按住了双臂,摇头摇头道:“我姓崔,小字兰媛。”说罢,便紧跟着圣驾而去。
一提起这个名字,灵徽便立时恍然大悟。小时候听阿母说过,她三舅家有个同岁的表姊,最是乖顺可人,诗书女红都远胜于自己。阿母生前也曾一起玩耍过,但后来阿母离世,阿父远去边疆,将自己独自留在了洛城,于是就和远在博陵的外祖家远了联系,与兰媛姊姊更是再未见过。
山河破碎,天下龟裂,崔家并未随驾南迁,反而留在了北地。她本以为再无相见可能,却不想兰媛姊姊却辗转到了宫中,成了皇后身边的侍从女官。身世浮沉,命运辗转,从来都如此始料未及。
还好,此番所遇是福非祸。
灵徽思量片刻,还未想到究竟得罪了何人,就见皇帝已然出来了。跟从圣驾的皇后此时面色很苍白,额上虚汗浮出,脚步都变得迟滞。
绝不能让皇后在观中出事,否则不仅竹篮打水,而且引火烧身。
“殿下,您怎么了?”灵徽看了一眼兰媛,她立刻会意,上前扶住了谢后,关切道。
“阿菩?”皇帝立刻转头去看。只见皇后仍勉力维持着端雅的仪容,但豆大的汗珠却从额上滑落,浑身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无妨……”谢后摇摇头,对着皇帝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怎会无妨,快去传医官!”萧祁鲜少失态,可是此时却肉眼可见的慌乱,不似作假。
灵徽恰时进言:“医官来此,定然颇费功夫,殿下如何等得。若陛下恩准,臣身边有一名女医,医术尚可,可先替殿下诊治一二。”
皇帝听到此言,面露犹豫之色,尚未答复,忽然听到身后女官焦急地喊着“殿下”,原是皇后沉沉晕了过去。
哪里等得及医官!
萧祁终于点头,允准将皇后扶入观中厢房,命楚楚前去诊治。经过灵徽时,他深深看了一眼,语气冰冷:“朕听赵玄鉴说,宜城君是心性单纯诚挚之人,但愿他还有些识人之明,否则一州刺史如此偏听偏信,朕如何敢将大事交付给他。”
灵徽模模糊糊地应了个“是”,再未说其他,心里泛起一阵涩意。她尚未做什么,动静就已经传到了皇帝耳中,显然是出师未捷。
她早就明白,阿父手下部曲数万,哪怕早就为国牺牲,但散在各地的势力仍无人能够控制,即使赵缨也不过得了部分人的拥戴。
她的归来,恰好成了制衡的筹码,而建康就是一个精心铸造的牢笼。享受着女君的优待,同时也是皇帝和王家忌惮的存在。皇帝希望这些人马只为他一人所用,而王家希望杨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样的情境下,她又能翻出多大的浪呢?
她只是好奇,赵缨是否知道这些?对此,他又是什么态度,为何从不提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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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十二、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