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萧季瑶的荒唐程度,终究还是让灵徽始料未及。
仆婢将她带进去后,便阖上了门。室内未见人,只听到阵阵笑声,缥缈地从层层纱幔之后传来。屋中燃着甜香,闻着有几分绮靡。灵徽掩了掩口鼻,仍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声。
“宜城君来了?”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慵懒又疲惫。
灵徽硬着头皮,除了鞋袜,踩着柔软的地衣,向内走去。室内没有风,帐幔只是低垂着,越往里走那香气就越分明,闻着让人心悸。
帘幕被掀开最后一重时,长公主声音又起,这次却是娇笑:“什么乡巴佬,连洛下音都说不好。真该割了你的舌头。”
灵徽一怔,凝神去看。博山炉散出的青烟中,长公主斜倚着榻,衣衫寥落半掩,玉足踩在一个赤身男子的胸前。那男子敷粉点朱,娇柔俏丽更胜女子,见有人进来,也只是妩媚一望,继续用指轻轻揉捏着长公主玉一般白皙的足。
朱漆云母屏风边,另有一男子,手里执着书卷,读的是一篇辞赋,声音有些磕绊。这个男子衣衫倒是齐整,人也并无多少脂粉气,看着十分青涩腼腆。
见灵徽入内,他迅疾地将头垂了下去。
“臣女见过长公主殿下。”灵徽上前行礼,不期然被脚下的东西一绊,差点摔倒。灯火幽暗,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又是个男子。那人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地衣上,衣衫大敞,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口中混混沌沌地说着什么。
灵徽尚未弄明白状况,裙摆忽然被他抓住,那只手顺着柔软的衣料就要摸向她的身体。像是受了炮烙,灵徽猛然挣开他的手,吓得往后退了好几部。
“不过是吃了些五石散,怎么就失了礼数。再敢唐突到宜城君,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长公主慢慢说道,又用脚踹了踹足下的男子:“还不给女君倒些酒,当真半点眼色也无。”
那男子急忙爬了起来,殷勤地递了酒到灵徽面前,腻着声音道:“请女君饮了这杯罢。”他的身上沾染了甜腻的气息,灵徽又想咳嗽了,忍了忍悄然避开,口中道:“多谢殿下美意,妾不善饮酒,今日若是饮了,便该胡言乱语,误了大事了。”
所幸长公主并未为难,示意那男子退后,目光在灵徽身上逡巡了一番后,掩口而笑:“脸红什么,莫不是从未碰过男子?不像啊!听说你在北地时,做过慕容桢的侍妾。怎么,他拿你当宝贝,捧着供着,连碰都不碰?”
饶是习惯了萧季瑶的刻薄癫狂,听到她这样毫不遮掩的揭人伤疤,灵徽还是有些怒意拂动。不过她忍得很好,脸上半点怨怼都看不出,微笑浅浅,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殿下说笑了,正因有了北地的经历,臣才分外……厌恶男人。”她抬眼,烟雨空濛的眼中,带着冷意,“厌恶至极!”
萧季瑶玩味地看了眼前这个女子半晌,终于爆发出一阵狂笑声,笑到最后眼泪都激了出来:“妙极!妙极!我还只道你是个温顺可人的淑女,原来和我一样离经叛道啊!”
她上前几步,伸出指,捏住了灵徽玲珑的下颌,眸子微微眯起,仿佛一只倦怠的猫。
“这样好的容貌,想必受了许多委屈吧。可怜见的!”她笑了笑,眼底却仿佛秋风乍起,萧瑟与肃杀并存。
“其实你经历的那些又算什么呢?”萧季瑶哼了一声,慢慢放开了钳制灵徽的手,轻轻扯下肩头松垮的衣裳,露出半面后背。
白玉般的脊背,铺陈着枯叶残枝般的痕迹,仔细一看,灵徽不由倒抽了口气。
层层叠叠的鞭痕,斑斑块块的烙印,还有刀刃划破后留下的蜈蚣般的伤口。
萧季瑶很满意灵徽惊讶的表情,好像这些不是伤痕,而是什么纪念一般。她的眼睛生得黑亮,但总是微微眯着,既高傲又冷漠,像是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此时,她亦是这般表情。
“我可是先帝和仁安皇后最疼爱的女儿,十二岁前,我连手指被割伤,阿父都会大发雷霆。可那又如何?国破家亡后,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都是些什么豺狼虺蜴之徒。我流落荆襄时,那零陵太守方镜,故作不知我的身份,将我赐给她的女儿做婢女。两年多时间,我在方府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她说着说着,眼中便褪去了疯狂,慢慢浮出一抹悲伤。
她将唇附在灵徽耳边,轻声如呓语:“你知道吗?我被像牲畜一样送来送去时,才不到十三岁啊……”
灵徽心头一紧,溺水般的窒息感觉又弥漫在心口,腹部的伤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痛,痛到她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吧……”萧季瑶长长叹了口气,重新又坐了回去,伸手捏了捏脚下男子的脸。那男子仰着头,带着谄媚的笑容,将一颗剥好的龙眼奉上,看着谦卑又虔诚。
见灵徽仍怔怔站着,眼圈红红的,又笑道:“哀哀戚戚地做什么,还活着不是很好么。我回来后,将此事奏于皇上,皇上怜悯我的遭遇,却也只是将方镜一家关押起来,判了流刑。”
“既然无人替我做主,那我便自己做主吧。于是我派人于流放路途中将他们截杀,一个不留,分尸喂狗。”
噙着龙眼的唇红的鲜艳,吐出的字却残忍。
“欺辱我的,伤害我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同样,我也不会白受人恩惠。你救过我,我念你的情,今后你有我的庇护,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萧季瑶曼声道,吩咐身边读书的男子:“今后你便去侍奉宜城君吧,你才学尚可,性子却无趣,在我这里也是无用。”
灵徽想要拒绝,但却触到长公主冷冷的眸光。她明白,这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控制,她不能拒绝。
只有硬着头皮答允了下来。
“奴宣阳,叩见女君。”那男子上前叩首,礼仪周到,形容大方。灵徽却未细看,只听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洛阳,宣阳门……可是这个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二十四、赐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