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
从来,就不是你……
雪以年即便是再好的脾气,此刻都难掩情绪,回味着这句话好半晌后,她说:“对,对啊,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打扰到了你们的生活。”
“从知道你也是只凤凰的那一刻起,我就满心欢喜地想要找到你,我以为,我们是同类,我以为,我们是亲人,我以为你在人间,为我去做的那些功德,也是对我的照拂,至少,也只有不讨厌,才能去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吧。”
“我曾经也以为,你见到我的那一刻,也定会像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一样开心。”
“呵,”她自嘲地笑了笑,看向扶渟,说:“懂了,原来,原来我的这种想要靠近你们的行为,就是叫做自作多情是吗?”
雪以年转过身,一滴泪便落了下来。
“不要走——姑姑!”
雪以年的手腕被夙梧拉扯了一下,她的心里很难过,没敢回头,咬紧唇角,直接甩开了夙梧的手就走了。
仙界——
小药童扯扯仙医的衣袖,奇怪道:“最近,雪凰怎么没来?”
仙医也满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的,“谁知道呢,从下界回来,就在栖梧山上施了个“闭门谢客”四个大字,天晓得她的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东西,不过放心,被极品的仙丹灵药喂养了五百年,她的身体肯定是好着呢。”
小药童回味了一番仙医的话,点点头,放心了,毕竟,现在的天界,就这么一只凤凰,而天界的气运,又绑在了这只凤凰的身上。
要说敢这样捆绑天界气运的狂徒是谁,虽然整个仙界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但是劝你别问,知不知道的,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就像现如今的天界,竟然是靠入了魔后的明王守下的,这种事情,众仙表示感激,感谢,理解,明白,懂,但是放在明面上来讲,那就是很丢仙的一件事情,仙仙都会避而不谈。
要说这个小药童的八卦心思,也是只增不减,他声音低低道:“私下都在传,那个孩子,是雪凰的,五百年前,雪凰肚子里的那团,若是算算时间……”
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仙医瞪着他,“还想仙途顺遂?就求明王保佑吧,明王都在遮掩的事情,你敢提?是怕天罚罚不到你的身上?”
小仙童在震惊中,一脸菜色地闭紧了嘴。
而此刻,昆仑涧内,扶渟伸出手,拿过夙梧手中被扯断的银色手链,吓得夙梧向后一退,“爹爹。”
扶渟从手链中回过神来,想要伸手摸摸夙梧的脸,就又把夙梧吓一跳,直接跑到了淮曦的身后,“别打我!”
扶渟的手僵在半空中,抬眸看向天,天上就像有一双眼,和他对视着,好像是在告诉他,宿命之劫,谁也逃不掉。
天界——
栖梧山上被布满了结界。
雪以年本欲静心,却不曾想,进入了一场诛魂诛心的梦魇。
她也想要清醒过来,可结界上空,乌云遮日,暴雨倾下,一条条的闪电虽然没有劈下,但是已经顺着她的脚踝手腕处,密密麻麻地缠了上来,在天道之力的逼压下,她也只能顺从地一直梦下去,从腐气入体时开始,就像是又重走了一遭——
曾经,被埋进自己骨头里的银饰,不是捆仙索而是情丝,扶渟送给她戴在腕骨间的银饰,不是普通的手链也是情丝。
她听见一个来自苍穹之巅,很古老的声音在问:“你的呢?他将自己的情丝,送给你两次,那你的呢?”
雪以年感觉心里很痛很痛,在灵根深处,有什么东西像是要钻出来似的难受。
“也喜欢他?”
这个声音没有起伏,不带一点情感,但是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威严惧怕。
“想过吗?你对他的感情,好像并不是很深,甚至还有一点寡淡,知道为什么吗?”
雪以年现在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窒息,憋闷,喘不过气,可随之而起的情绪,也很复杂,像太多乱麻搅在一起的不好受,但又是在短时间内理不出的头绪。
“是他的情丝压制了你的。”那个声音冷漠地说:“只要他的情丝在你的身上,那么你的情丝,就永远不会长出来。”
“为什么?”雪以年很艰难地才说出三个字。
那个声音沉默了,似在思考,而后,公证地回道:“神只有无情,才能无欲,亦能无求,才能将万物皆看淡,才能视云烟皆过眼间,”天道说:“他想你是这天地间,唯一一个,不受**所扰的神,也是唯一的,正神。”
正神?
这两个字,在雪以年的心里,蓦地就有千斤重。
“为了让你活下去,他甘愿堕魔。”
雪以年的心就又蓦地一疼。
“你应该知晓祝馀仙草的宿命,就是为他而生为他而长。”
“祝馀,可以驱百秽,亦可诛百邪,只要他用凤凰神火燃烧掉你,然后再将融入祝馀仙草的神火吞噬掉,他就可以重归神位,但是你,也应该知晓,从你降世的那一刻起,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想过要吃掉你。”
“这才是凤凰,才是明王,他对你的心,从来都是存着宽宥和纵容,而他,也原本可以是一个庇佑苍生的神明,如今却为了你,不惜违抗天命,且还,心甘堕魔。”
天道话落的一瞬间,雪以年就觉自己的心脏被填满,原本缠在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闪电,轰然间,开始灼烧着她的皮肤——
雪以年听见那个苍老的声音笑了起来。
“果然,”
“仙草就是仙草,即便是他将自己的凤凰神骨给了你,你也终究不是真正的凤凰。”
当闪电在一寸寸嘞断骨头的那种感觉出现时,雪以年意识到了,这是天罚。
是早该应在她身上的天罚。
那个苍老的声音继续说:“小仙草,你可知自己,犯了大错?”
雪以年有些浑浑噩噩了,天道仍在似是宣判着她的罪责在说:“诱神,引诱神明,自甘堕落,就是你犯下的,最大的错。”
“而天界,”
“不需要一只入了魔的凤凰,但是天界,更不需要你,”他一字一顿,杀人诛心地说:“祝——馀。”
雪以年听明白了,天道的意思,就是在说:她祝馀算什么东西啊,若不是身体里有着凤凰神骨在,那她这一颗破仙草,又怎么配称为雪凰呢。
三千年前——
扶渟将情丝埋在了自己的骨头里,是因为那时的自己,一心想要成神,但神怎可动情?
所以,他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情丝再偷偷滋长时,他便将他的给了自己,这样,她的真情实感便全都被这根情丝所带来的情感压制下去,而她所有的感知,感情,包括对扶渟的感觉,就都是因这根情丝而起的了。而自己的呢,则是还处在萌芽的状态里,所以,即便是扶渟将他的情丝抽离时,她对他所有的感觉,都还只是处于懵懂状态,而他又不等那些懵懂再次生长,便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她,离开天界。
他以为,只要她见不到自己,那么她的情丝就永远不会生长,而她心中,那一点点被淡化了的感情,自然就也不会成为她成神路上的阻碍。
可五百年前,他也没想过会又意外地与她遇见,遂又将情丝戴回了她的手上。
而这个意外,则是夙梧。
凤凰胎的存在,仙医虽是看不出来,但是他知晓。
可天道之所以会留雪以年一条命在,也正是因为天界需要一只凤凰,即便是这只凤凰是因为凤凰神骨才诞生而来的,并不是一只纯粹意义上的凤凰,但是它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认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雪以年的肚子里,孕育的是真正的凤凰胎。
当祝馀仙草的灵力,以及凤凰神火的神力,都加之在了这个凤凰胎上的时候,那由凤凰神骨而强行而生的凤凰就什么都不是。
所以,天道不讲人情,只看利弊。
它需要的是一只真正的凤凰,而对于曾经屡犯天规的雪以年来讲,她早该遭到天谴了,而又对于身为仙草的祝馀来讲,它本不该化灵却化了灵智,本该应完结自己的宿命为明王洗髓,却又累的明王入情,数罪并加,实数该诛。
但是扶渟又给她手腕上戴上的那根情丝,就是为了防止在天道得知夙梧的存在后杀了她,还强行的将天界的气运跟她的气运捆绑在了一起。
而他的情丝,就是这一切的纽带。
一来,可以抑制雪以年的情丝生长,可以控制雪以年想不起从前关于他的记忆,这样,她就不会动情,也就不会招来天罚。
二来,他将天界的气运,引至到了雪以年的灵根上,而雪以年手腕上的情丝,又像是一把天界气运的锁,除了他自己,谁也扯不下来,包括雪以年自己,但是他失算了一点,同时承载着他的神力和祝馀仙草身上的灵力的夙梧。
此刻——
雪以年已经沉浸在这场回忆中出不来了。
一个个片段飞逝间,她的身上就会有一道天罚的雷电交加——
雪以年恍惚中,又看见了漫天的伪神。
她还看见了入魔后的明王,看见了自己燃烧在凤凰神火中,最后,也看见了一截凤凰神骨融进了自己的身体。
祝馀仙草并没有被燃尽,而是被凤凰神骨的祥瑞很温柔地保护起来,随后,曾经刻画在她身体上的凤凰图腾便活了起来。
一双白色羽翅,与烈焰中呼啸而出,但是有一根金红色的东西,却从自己的身体里飘了出去。
时隔千年,她也终于听到了当时,他几不可闻地一句:“恭迎——
雪凰。”
/
魔都深处。
没有一个亮起来的灯盏,四周,包括房间里的一切都看不清晰,只有沉浸在这样漆黑的夜色里时,那些无法抑制的魔气,疯狂肆意起来的样子,才不会显得太过丑陋。
扶渟仰着头,衣襟微敞地靠着床榻,身边放着一只骨笛,单腿曲起,手腕松松散散地搭在膝盖上,就任由着魔气从他浑身的血脉中向外溢。
这种被魔气满溢的感觉,几千年来,早就痛到麻木,甚至还会产生幻觉——
幻觉中,他又见到了想见的人。
只是这一次,那个人并不是离他很远,他就只能远远地望着。
他自嘲地笑了下,大概是最近又见过几面,妄想的东西就也多了些。
他眼睫轻轻掀起,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就笑了下。
雪以年的心忽地一颤,传闻中的魅魔,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的手握住了扶渟的手,很冰。
扶渟听见她问:“冷吗?”
他自然不会回答的,妄想而已,又何须多言,只是他唇角边地笑,再配上那副魔化的面容,显得就更加妖艳了。
雪以年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的情丝正在疯了似的生长。
她低眸,吻上了他的唇角,亦如千年前,大梦初醒时一样——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勾缠出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贪念,扶渟也觉自己,是真的疯了魔。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明明千年来,他都控制得很好,妄想有过很多,但妄念却从未敢动过。
可妄念一旦被勾缠出来,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控制,但好在……
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当裙摆滑落肩头的时候,他想……醉梦一场而已,这些都不是真的。
魔皇寝宫内,所有的门窗都已经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几日都透不进半缕阳光,但是透过窗口的缝隙,终究是被一缕凉风闯了进来。
“冷。”
扶渟的脸色很难看,一气之下,直接掀了被子。
簌簌凉意,扑面而来,雪以年彻底被冻醒,她懵懵地看了光/裸的男人半晌,精神了,慢悠悠地坐起来,没心没肺道:“稀奇,明王在床上,还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第一次见。”
“谁让你来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温度。
雪以年触到衣服的手哆嗦了下,但也就一下,就又淡定地穿起衣服,不紧不慢道:“栖梧山给了夙梧,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
扶渟的眉头拧得更紧,冷着眸子看她。
“我本就不是凤凰。”素白色的亵衣已经穿在了身上。
“却一直占着凤凰的位置,”雪以年转眸,与他四目相对,质问道:“我不要脸的吗?”
“你强行的让我成为一只凤凰,又强行的控制着我的记忆,你怎么就,不能问问我愿不愿意呢?”
“我还白占了你那么多的功德,”说到这里,雪以年就啧了声,“是挺不要脸的,所以,我这么厚的脸皮,都是拜你所赐,现在已经厚如铜墙了。”
“所以我来?”她忽而理直气壮地与他讲:“我来怎么了?”
“你把那些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强加给我,我还不能找你理论理论了是吗?”
“没有这个道理。”
扶渟听闻,眼眶忽而就窄了下,唇角缓缓勾起,只瞬间,整个人都变得轻挑散漫了许多,胸前的衣襟也不系了,就这么副衣衫不整的样子看着她,“哦,想要理论是吗?可你是怎么理论的?”
雪以年的眼睛转了转,就想起几日前,在扶渟意识清明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从自己的身上起开,而当仙草的灵力在驱除他体内魔气的时候,扶渟有那么一瞬间,是虚弱无力的,她就借此机会,强行的,又将他摁在了床上,然后……
雪以年偏开头,浅浅的红晕,在耳根处渐渐地晕染开,气势也忽然低了下来,嘟囔道:“我就算是把你摁在床上,又怎么啦?我是在帮你驱除身体里的魔气呢,你,别不知好歹。”
扶渟气笑,点点头,“是,是应该好好谢谢你,我用了千年的时间,尽心尽力供养出来的上神,如今,却被我亲自的凌辱糟践,”他抬起手,微凉冷白的指尖,轻轻勾擦过她锁骨处一个又一个青紫的吻痕,轻声慢挑道:“你说,我应该怎么谢你呢?”
一瞬间,酥麻大过疼痛,雪以年的呼吸都有点被人侵犯后的战栗,她麻利地偏开头,躲开他的手,不去看他的眼睛,慌张道:“也不是,非得谢,别谢了,不用谢。”
被她一躲,扶渟的手指僵在了原处,但是下一秒,雪以年就觉手腕骤痛,整个人便被他扯进了怀里,她还想躲,扶渟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别扭地僵持着,雪以年的眼眶一点点地红了起来,是因为……他掐得很用力气。
挣扎无果后,雪以年:“疼,你……凶什么凶呢!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不想当上神了?”
雪以年的视线凝了凝,然后眼睛轻动了下,只是眼底的余光,好巧不巧地就瞥见了他衣襟敞开的地方……牙印,很深很深的牙印。
都是气他为自己自作主张时咬下的。
她抿了抿唇角,移开了视线,还想把手腕抽出来,但是扶渟一点没有撒手的意思,他在气,也在气她自作主张,不计后果。
雪以年深呼了口气,彻底放弃挣扎,情绪稳定,但是声音很小,“我就是一颗仙草。”
扶渟声音冷冷地轻嗤:“是,如此不求上进的仙草,确实遍地都是,丁点都不罕见。”
雪以年深知,这是在挖苦她呢。
她慢慢悠悠地又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扶渟这次松了力道,然后她的这只已经被抓出红痕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雪以年的眼睫轻微颤着,才敢正视他,“不争气是吧?这么好的条件在这儿摆着,就这样被我浪费掉,你是不是,超级生气?”
扶渟看着她,她的手下也加重了点力道,意思就是不想让他开口,也不想让他回答,但是不说话可以,眼睛依然可以冷漠地刀死人……友善不了一点。
雪以年盯了他的眼睛一会儿,还是移开了,才开口,“可是我觉得,雪凰比雪以年没用多了。”
她说:“雪以年可以不负神职,下界去寻找凤凰神火。”
“还可以刚正不阿,斩妖除魔。”
“她可以剑指阎罗,也可以挥刀向神佛,她有一颗并不怎么公正的心,但是她知是非,也会辨善恶。”
“她有自己的追求,也会自己努力,不负自己,不求施舍,即便那时的她只是一只很小的灵雀,可她活得明白,也知道,自己的目标和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雪以年缓缓动了动,转眸,看向了他那双好看,但是依旧不怎么友善的眼睛。
她说得很认真:“雪凰她,却活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