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讪讪地走下台阶,任谁都不能接受吃了闭门羹这个事实。
天光昏暗,两名衙役搭梯点亮檐下挂着的灯笼,柔和的烛光盈盈绕绕,顾南枝回头望去,匾额上“落梅府衙”四个大字落在眼中竟有些刺痛。
一炷香前,郁离带着顾南枝、宋柏来到衙门,若在平时,这三人中的谁都能在这官府重地自由出入,可现下一同前来竟被守卫拒之门外……
“不行!”门缝里一名守卫死死扣着大门,“这都什么时辰了,县令大人早就回家了,要报案等明天吧!”
“我不是来报案的,我是来查案的!”顾南枝上前跟他对峙,“我,顾南枝!你不认得?我也是衙里的捕快,为什么不能进?”
守卫迟疑地盯了她半晌,粗着嗓子道:“俺是新来的,不认识你,你说你是捕快,你的公服呢?俺还从来没见过女的当捕快哩……”
顾南枝哑口无言,她的公服在滚下山坡时划坏了,回来就让春桃拿去缝好洗了,自己则换上一身便衣短打跑前跑后,没成想竟因这个被“自家兄弟”拦下了。
“这是我的腰牌,”顾南枝掏出腰牌递给他,“可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麻烦这位大哥放我们进去,公务紧急耽误不得啊!”
那耿直的汉子接过腰牌仔细辨认起来,顾南枝急得直跺脚,一叠声地催他把门打开。
“这腰牌倒是不假,那我放……”守卫将腰牌递还,说着就要拉开大门。
“呆子!你干什么?!”厚重的门板仅挪动半寸就停了,“大人有令,打今儿个起,到处死人犯那天,除了平民报案之外不准任何人踏进县衙半步,你忘了吗?”
“可,可她有腰牌!”正说着话就被挤到一旁。
“假的骗人的!”门缝里出现了另一名守卫,他一来就呵止了开门的动作,转而谄媚地冲着顾南枝他们笑,“诸位,不好意思,咱们也是听的上头的命令,就别为难哥们儿了。”
不等顾南枝回话,砰的一声将大门合拢落栓。
“喂!你什么意思啊??”顾南枝气不打一处来,攥拳就要砸门,“你开门!把话说清楚……”
“还是算了,”郁离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滴下水来,“没有张撷的命令他们不敢这样,张撷摆明不想我们接着查下去,好肆无顾忌地把罪行都推到野人头上!宋兄弟,你可看清了?”
宋柏性子倔强反骨,但也不是讲不通道理,在亲眼见识到县令的手段后也是一脸迷茫,咬了咬下唇不再为张撷辩驳。
“难道就这么算了?!”顾南枝气极,大有当场拆了公堂的架势,“可恶的张撷,白天装相晚上翻脸,真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郁离好言好语劝了半晌,顾南枝才同意打道回府从长计议。
回去的路上三人一言不发,直到一同围坐在客房圆桌旁,还是宋柏率先打破良久的沉默,对着端茶进来的春桃道了声谢。
春桃识趣地离开房间,轻手利脚地合门关窗。
“必须验尸,”郁离沉声开口,“现场我们都去看过,凶手很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现在只能依靠尸体作为本案的突破口了。”
郁离回想着今天发生之事的每一处细节,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忙道:“对了宋柏,我们今早进山前张撷说过要找你验尸,那时你可有什么发现?”
“啊?”宋柏懵然抬头,“县令大人他……未曾找过我啊?”
“什么?”顾南枝顿感不妙,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那时并没抓到野人,张撷没理由不验尸的啊!”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郁离双手撑桌交握,左手拇指轻轻拨弄着右手拇指上套着的翠玉扳指。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宋柏夹在中间有些无措,偷眼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屋内落针可闻,时间仿佛凝固。
顾南枝心里乱极了,在父兄庇护下长大的她在尔虞我诈方面简直就是一匹素帛,这下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作“人心难测”。
没过多久郁离便有了对策,这才发现小郡主的脸色愈发消沉,就差把“委屈”两个字顶在头上了。
“郡主莫急,此事并非无解。”郁离赶紧劝慰,声音轻柔得一塌糊涂,生怕惹落了蓄在眼窝里的“小珍珠”。
顾南枝赶忙朝他望去,眸光重新盛满希冀。
“快说快说!”宋柏也跟着竖起耳朵。
“死人的路走不通,我们还可以从活人下手,”顶着两束格外热切的目光,郁离坦然笑道:“明日一早,去查查这个曹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从被害人的身份入手,一定还能收获新线索!
顾南枝一下豁然开朗,重打精神跟着郁离商议明日行程,而小宋柏不懂断案,被晾在旁边一知半解地听着,顾南枝直到口干舌燥端杯喝水时才想起他。
“咦,你怎么还在?”
“我,我为什么不能在!”宋柏一愣,理不直气却壮地驳道:“我也想查明真相,万一…万一张大人是有什么苦衷呢?我怕你们两个外乡人会有失公允,我,我监督你们!不行吗?!”
看他淳朴可爱,顾南枝和郁离对视一眼,而后没什么形象地大笑开来。
“你们!笑什么笑!”宋柏的脸又红了几个度,“笑笑笑,你们笑吧我走了,告辞!”
话虽如此,宋柏却在转身瞬间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笑声中不掺半点杂质,满满都是友善的情谊。
“喂阿柏!记得明天早些过来!”顾南枝跟到门口,冲着宋柏的背影喊道。
终于,脾气古怪的“刺头”小子在此刻遇到了可以互道昵称的同伴。
宋柏脚下一绊,别扭地不肯回头,扯着嗓子一句“啰嗦”,朝大门方向跑远了。
“阿柏?郡主对待少年人……真是格外亲善啊。”郁离一瘸一拐地踱到顾南枝身边。
“我生得晚,家里族里都没有比我年纪小的,”顾南枝目送着宋柏离去,“阿柏和我想象中的弟弟一模一样,嘴毒心善、虎头虎脑,总是忍不住待他亲厚些。”
“倒是你,认识这么久了,还没问过你名字是哪两个字?”顾南枝歪头看向身边长身玉立的男人。
“‘繁阴上郁郁,促节下离离’的郁离。”郁离莞尔。
“啊?”顾南枝看上去有些惊讶,“噢,原来是这个‘郁离’…”
“那郡主以为……?”
“还以为是水果品种呢,”顾南枝摆摆手转身就走,“我回了,你也早些安歇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玉梨儿。”
话末,从少女舌尖滚出一个俏皮的儿化音。
莫名被起了外号郁离也不生气,一扯嘴角勾出无奈的笑,边拱手恭送边道:“遵命,郡主夜安好眠,恕草民有伤在身不便相送…”
“安了个安——”
夜风将顾南枝故意拖长的尾音送进郁离心坎,痒痒的像是有奶猫爪子在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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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宋柏的身影早早出现在园中,正百无聊赖地数着庭下种着的兰花。
伴随着轰隆隆的滚轮声,顾南枝推着郁离一路冲刺到跟前。
宋柏抬头,毫不留情地指着轮椅里的郁离笑弯了腰:“哈哈哈哈!瞧你那娇弱不能自理的丑样子!”
郁离被先前几个急弯吓得心脏狂噪,维持面上皮笑肉不笑已用尽全部精力,只赏了宋柏一记凉飕飕的眼刀。
“阿柏早啊,吃过了没?”顾南枝笑眯眯问道。
“嗯,吃过了的,出,出发吧。”宋柏显然对这么亲昵的称呼不大习惯,微红着脸乖乖应下。
郁离注意到他的羞赧,立马凉凉回击:“阿柏害羞了?也是,郡主天人之姿,阿柏会害羞也是人之常情——”
“你不准叫我阿柏!!”宋柏一下炸毛。
“东朝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许?”郁离躲闪着宋柏恼羞挥下来的拳头,“阿柏~阿柏~”
“你……!”
“哎呀都别闹了!”顾南枝几次差点握不住轮椅推手,终是不堪其扰地嗔道,“你年长阿柏这许多,欺负他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小爷今年束发,五年后便可加冠,不是孩子了!”宋柏梗着脖子叫道。
“年长又如何?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郁离故意学着少年人稚气未脱的声调气他。
“你你你,你这狐狸!不准学我!!!”
“怎的?青天白日之下你还想打人不成?”
随即打响第二轮“唇枪舌战”,顾南枝劝说无果,只好哭笑不得地由着他们。
直到县中最大的迎宾客栈出现在视野,郁离和宋柏齐齐噤声,同顾南枝一起走到近前。
“三位客官,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
顾南枝听从郁离建议便衣出行,刚到门口便有店小二上前接待。
“想跟你打听个人,是不是有个曹姓……”
“去去去,要打听一边儿打听去!没看老子忙着呢,别捣乱!”那小二一甩白抹布就要撵人。
顾南枝眼疾手快地捂住宋柏的嘴,将一连串的“问候”话语扼杀在萌芽中。
“小二哥,先别急!”好在郁离早有准备,反手扣着一两碎银塞进他手里,“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那贪财的小厮瞬间变脸,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嘿嘿,这位爷,您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宋柏翻了一个白眼,不去看那两张堆满假笑的人面。
“祝米节期间,贵店是否住了一位姓曹的富商?”
“姓曹?有啊!”店小二想都没想就答道,“茵州…啊不,也可能是全国,最大的粮商,曹升泰曹老板!”
“像曹老板这样的贵人,吃穿用度不比当官的差,年年祝米节都在咱们迎宾客栈下榻,足可见咱们客栈的规格和品质……!”店小二也不含糊,不等郁离细问,自己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