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口舌听得宋柏昏昏欲睡,顾南枝也是云里雾里。
店小二相关的不相关的说了个痛快,也不管是不是忙时了,最后被个胖掌柜提溜着耳朵拽走了。
“走,去找曹夫人。”只有郁离依旧游刃有余,抽出手杖撑地,起身就往客栈里走。
“啊……好像是提过一嘴曹夫人住在天字一号房,”顾南枝费劲回想,“不过,看样子这店小二好像并不知道曹老板已经死了?”
“嘘,慎言,”郁离警惕地四周探看,压低了声音:“应该是张撷有意而为,野兽伤人的消息瞒不住,受害者的身份还是有必要遮一遮的。”
“为什么?”宋柏问。
“茵州多粮,经商卖米者甚多,曹升泰一人就把持着将近一半的粮店,如今客死落梅县,商海势力震荡,引起轩然大波不是落梅县能吃得消的。”
店小二还真没王婆卖瓜,这迎宾客栈又大又豪华,就连迎来送往的杂役都打扮得干净利索。
说话间三人穿过大堂,一路打听一路上楼,终于站在一扇雕花大门前,旁边挂着的精致木牌上书“天字一号”。
顾南枝刚想敲门,不料门内恰好有人推门而出。
“你们…是?”门后站着位雍容的少妇,见门口杵着三个不速之客,略显憔悴的面庞透出些许讶异。
“您就是曹夫人吧?我是本县捕快顾南枝,这二位是我的助手,郁离,宋柏,”顾南枝亮出腰牌,“为曹老板失踪一案而来,有些事想跟夫人了解下。”
“好,好!”曹夫人激动地拉过顾南枝的手,“终于盼来了,来,进屋说!”
四人绕过屏风,门口正对几张梨木镌花椅,曹夫人与顾南枝对坐上位,郁离带着宋柏分坐下首。
“不愧是‘天字一号’,也只这样才配得上曹老板人中龙凤!”奉承的话郁离张口就来,趁机环顾时,发现仅入门会客厅就宽敞得不像话,就更遑论这间房的整体面积了。
“郁公子过奖了,”曹夫人抿出一点笑意,“来人,看茶!”
几名婢女自幔帐后袅娜而出,为在座众人斟满香茶。
宋柏瞪圆了眼珠,不知是吃惊于富人家连奴婢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还是对外出住店也要女仆相随的做派感到新鲜。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请夫人把曹老板失踪前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叙述一遍!”顾南枝语带三分威严,引得郁离弯唇侧目。
“妾身跟着外子约莫七、八日前来到落梅县,往年也都是这个时候过来,为的是赶在节前布置集会上的临时商铺,顺带参加些聚会晚宴。”
曹夫人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之态,素手托起茶盏呷了口茶,继续说道:
“直到前日那天,白日里一切如常,可刚用过晚饭,外子就一直催促我们这些随行家眷早些安睡,拗他不过便照做了,”
“谁知起夜时发现身侧空空,守夜的下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爷何时去哪作甚一问三不知,夜深人静的,妾身没多想便接着睡了,”
“等到昨日早上醒来,发现他仍未归来,落梅县到底是外地,且祝米节期间鱼龙混杂,妾身担心会出意外就报了官,官家让回去等消息,可妾身枯等一天无人传唤,现下终于等到几位大人,怎么样?找到外子了吗?”
曹夫人眼中满是期待,眼下泛着明显的乌青。
“呃……”
顾南枝实在没法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谎,但又顾忌着张撷瞒下曹升泰死讯定有内情,不敢随意吐露,一时间犯了难。
“夫人莫急,我等同僚正尽全力全城搜寻中,若有消息定会来报,”郁离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在下仍有不明之处,劳烦夫人不吝解答!”
“三位贵客为外子的事劳心费力,妾身岂敢隐瞒?公子但问无妨。”
“请问夫人,曹老板前天晚上出门前,就算是跟您也没有透露一二?”
曹夫人眼眸低垂,轻轻摇头叹息:“不曾。”
“曹老板在落梅县可有相识的朋友?或者有本地的朋友一同前来?”
“从没听他提起过,许是没有?”曹夫人迟疑片刻似在思考,“说来惭愧,我家车队声势浩大,每年参加都需劳动大量人力物力,已是自顾不暇,自然不会与他人同行,外子素有傲气,更是不屑与同县的小商户一路。”
这下轮到郁离怔愣了,不甘心地再次发问:“那……冒昧问一句,曹家粮店此行与前几年有什么不同的目的吗?嗯…比如与土地主商议新品种定价之类的事宜?”
曹夫人先是促狭地笑了,看上去有些难为情,才道:“…生意上的事,外子从不带回家中,妾身也不会过问……”
郁离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顾南枝和宋柏也都一脸失望。
“多谢夫人,我等就不叨扰了,如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前来相告!”郁离很快重拾礼貌的笑容,站起身带着顾南枝二人告辞。
“麻烦各位费心了!”曹夫人礼数周到,一路将他们送出门出。
“夫人留步,我等告辞。”顾南枝一抱拳,灰溜溜地引二人离去。
不同于来时的踌躇志满,站在街头的三人此刻有些束手无策,微凉的晨风拂过耳畔,甚至连同郁离在内,他们的头脑皆是一片混沌。
“杀野人咯!杀野人咯!快去看啊!”
正当郁离试图理顺思路时,不知谁在街上喊了一声,顿时有大批好奇的百姓朝一个方向涌去。
“哎,这位小哥,请问发生什么事了?”顾南枝一把拦下路人。
“山上抓到野人了!官府发公告说午时三刻当街斩首示众,这不快到时间了,大家都想看看野人长什么样呢!”
这句话落在顾南枝耳中不亚于旱地惊雷。
“不行!!案情查清之前,我决不允许有人动用极刑!”顾南枝一转轮椅,将推手送到宋柏手中,“阿柏你慢慢推他过来,我先走一步!”
“郡主——!”
“阿姐——!”
顾南枝不等二人回话风一样掠了出去,脚尖轻点翻身上瓦,以最快速度向着人流汇集处奔去,玄衣黑发的身形轻盈得像只檐下燕。
“阿姐?”郁离重复着宋柏的称呼回头看他,“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敢跟先帝亲封的清和郡主攀附关系?”
“坐好你的轮椅吧!”宋柏猛地启动,惯性之下郁离赶忙坐正,“要不是阿姐交待我才懒得理你!”
-
街市口,人头攒动,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野人出场。
中间空地已搭好简易的发令台,手持钢刀的衙役侍立在侧,场下还有无数横枪在前的兵卒维持人群秩序。
落梅县令张撷款步而出,径直走向主位落座,身后跟着其他文职官员。
“大人,时辰到了。”
头顶阳光炽烈,张撷微微颔首,从容一揽袍袖,起身朝案上签筒探出手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抓住了张撷小臂!
张撷大惊,慌忙望去,对上了顾南枝愤怒的双眼。
“来者何人?敢对县令大人不敬……”
“无碍!无碍!”张撷忙不迭阻止典史声张,“这是衙里捕快,自己人!”
“自己人?张大人如此行事,可还当我是自己人?”顾南枝狠狠一振,将张撷推回座位。
“放肆!!你……”典史王恩向来以张撷马首是瞻,见小小捕快不把一县之令放在眼里更是气极,伸手就要拿下顾南枝。
“住手!!”张撷顾不得自己面子受损,手忙脚乱地安抚住共事多年的典史,“事出有因,事出有因……不碍事……”
“停止行刑,将野人带回。”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老王!老王,别别…!”张撷几乎摁不住王恩,但又不能放任他对郡主无理,乌纱官帽下冷汗津津。
“咳,顾…顾捕快,恕难从命,”张撷试探地说道,“本官说过,此案已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您,您又有什么理由非要保着这来路不明的野人呢?他,他野性难驯,留在县里始终是个隐患啊……”
张撷在赌,赌她会知难而退,怎么说他也是朝廷钦封的地方官,就算真的起了冲突也尚可辩驳。
而且通过这段时间相处张撷发现,顾南枝平易近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就事论事以理服人,从没有一次动用郡主的身份走捷径,万一这次也……
“好,你说野人是凶手,那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逻辑通顺毫无漏洞,我甘领搅乱法场之罪,可如果你答不上来,就要把野人送回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顾南枝字字掷地有声,不容置喙的气场摄得近前两人呆在原地。
“第二位死者是远近有名的富商,案发现场没有半点拖拽搬运的痕迹,我来问你!他为什么夤夜来到此地?据我所知,东市后街平时根本无人踏足!”
“他,他或许是想上山?”王恩下意识顺着问话答道。
“你也会在半夜上山吗?做什么?自寻死路吗?”这种毫无道理的乱猜无异于火上浇油,顾南枝一改常态讥讽出声。
张撷抹了一把头上冷汗,自知她的问话正是本案的关键所在,理亏之下决定不与盛怒的郡主正面冲突,来日方长再想办法才是上策!
“你!!”王恩被噎得满脸通红,留意到周围百姓议论声起,附在张撷耳边:“大人,不如先唤卫士拿下这女子,若她身份不同日后再赔礼便是了,时辰已到不可再拖了……”
顾南枝面上勾起不屑的笑,一副“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的挑衅表情。
可圆滑如张撷是万万不敢的,一闭眼咬牙宣布道:“来人啊!此案仍有蹊跷,中止行刑,收队回府!”
“啊?大人?”王恩满脸不信,怎么也想不通堂堂县令为何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拿捏?
“我在县衙等你,”顾南枝怒意稍缓,盯着张撷窘迫的脸道:“张大人,你最好在路上就能想好与我解释的说辞。”
说完,顾南枝从这场闹剧中抽身而去,剩下张撷和不明真相的王恩牵头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