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小院内炊烟未散,白鸽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携信飞回。
“咕咕,咕咕。”
顾南枝放下筷子,起身从窗边鸽子身上取下信笺。展开一看,果不其然,信纸上满满登登盛满了怨气。
“顾南枝!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堂堂郡主离家出走?爹娘急疯了你知不知道!赶快回来! 二哥顾西川”
笔劲力透纸背,字形有些潦草,显然是怎么想就怎么写了,写完即放飞鸽子一气呵成。
顾南枝无所谓地撇撇嘴,刚想坐回去继续晚饭,不料又来了只灰鸽扑棱棱地落在窗棂。
“咕咕。”
顾南枝一声叹息,只得再次抓鸽取信。
“南枝,
茵州距京迢迢,此行可还顺利?从你信中知,你已平安抵达,为兄便放心了。只是不辞而别之举甚不可取,万万不可再有下次。
至于爹娘那边,为兄安抚过了,你且安心。寒青君品行正直,为国屡破奇案,是个不可多得的榜样,你若想以他为目标,那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家中一切有我。
注:别管你那傻子二哥,把他的话当放屁即可。
长兄顾北原”
顾南枝笑得前仰后合,连带胃口都好了起来,一扔信纸,回到桌前消灭剩下的晚餐。
“叩叩。”门口进来个端着托盘的丫鬟,“小姐,今天的梅花糕。”
“嗯。”顾南枝摸摸肚子,“放在那吧,我晚些时候吃。”
“小姐今天心情看着格外好,嘴角一直挂着笑,奴婢看了都跟着高兴呢!”
“嘿嘿,是嘛!”顾南枝回以更加灿烂的笑容,“其他的收下去吧,我去巡街了。”
“是。”圆脸丫头手脚麻利地拾掇,“请您务必注意自个儿安全。”
沿着廊道,顾南枝满意地欣赏园中景致,回想起刚来时还是一片荒芜。
五日前,顾南枝风风火火地闯进落梅县县衙,亮明身份说明来意,惹得那山羊胡子县太爷当下急出一身冷汗,比遇到棘手的案子还要犯难,围着这京城来的郡主忙前忙后,帮她张罗住处、安排丫鬟随从。
虽然顾南枝再三强调自己是来当捕快的,不用把她当郡主区别对待,但他张撷一区区七品县官,又摸不准这小祖宗的脾气,实在不敢按她的话照做。
顾南枝说她包一间客栈上房就行,张撷将名下闲置的小园子打扫出来献上;顾南枝说她不用仆役,张撷一时间找不出信得过的人手,就把自家的小厮丫鬟打发去小园侍候;顾南枝说她衣食住行同捕快编制一样,张撷连夜联系县里最大的制衣坊、酒楼、首饰铺子等店,咬牙自掏腰包购入大批物件送到新园,高薪聘来名厨负责饮食。
到如今,顾南枝想不引人注意都难,落梅县境内无人不知,县里来了个连县令都要下跪磕头的大人物,给这个偏远县城带来了不小的轰动。
对于张县令为她做的一切,顾南枝本人也是哭笑不得,不是她故作姿态,而是她真的不需要这些所谓的“特殊照顾”。
张撷远离朝堂有所不知,顾家不论儿女一视同仁,顾南枝自幼跟随父兄修习武艺,三岁练功到今天已有十四个年头,一手银缨枪耍得是有模有样,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自然比寻常贵女更能吃苦。
思绪飘飞间,顾南枝已经挎刀上街像模像样地巡视起来,正值晚饭时分,路上行人稀少,街上充斥着各色饭香。
华灯初上,黄昏朦胧,顾南枝却不敢放松警惕,原因无他,天光将暗正是小偷小摸多发之时。
拐过一条漆黑背阴的后街,顾南枝来到河边,顺着长长的河岸视察两岸。
这时,河面上晃晃悠悠飘来一艘小船,诡异的是,上面并没有人立在船头撑船,就这么孤零零地随水漂流。
无主空船?奇也怪哉,缴了上交!
顾南枝抽出佩刀,利用轻功纵身跃上小船,定睛一瞧,船底竟躺着个人!
靠近才闻到小船里传来淡淡血腥气。
这个发现可让顾南枝吓了一跳,为防有诈,她不敢轻举妄动,横刀在前慢慢靠近。
“咦?”离得越近越觉不对,看此人的衣着打扮、外貌轮廓,顾南枝生出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水波荡漾,小船飘至一处泊船板,一旁油灯高挂,顾南枝终于看清此人样貌——
“郁离?”顾南枝惊呼出声,同时也看清了他身上血迹斑斑。
来不及细想,救人要紧!顾南枝想办法停下小船,饶是她习武,想要把一名成年男子从船里弄上岸也着实费了一番劲。
“不…要…报官……”郁离在颠簸中恢复了一丝意识,裂开血口的嘴唇上下翕动着。
“你说什么?”
“…………”
“报什么官啊,我就是官!”顾南枝一抹脸,“你撑着点,可别死了!”
趁着喘匀气的功夫,顾南枝以最快速度寻来一架板车,将昏死过去的郁离一路推回园中。
“开门开门!——”
门口小厮老远就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朝这边奔来,几个呼吸到了跟前发现居然是自家小姐……推着板车?…………上面似乎躺了个…男人?
“愣着干嘛?开门救人啊!去找个郎中来!”
“啊…噢!遵命!”两个小厮手忙脚乱地拉开大门,顾南枝脚步不停推车进门,留下一地尘烟和反应慢半拍的小厮。
“春桃?春桃!去打盆温水来!”
顾南枝推着摇摇欲坠的板车停在客房门口,指挥下人将郁离搬到屋里床榻,随后挥退众人,刚想上前查看却被丫鬟春桃叫住。
“小姐!你,你没事吧?”春桃惶恐地盯着她看。
“我?我没事啊,就是推了一路手有点酸…”
“那您…您的脸……”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顾南枝奇怪地走到铜镜前,好家伙!一大片血迹顺着额角蔓延至脸颊,顾南枝自己都惊着了,“妈呀——嗨!这不是我的血,是躺在那边那个家伙的血…”
“小姐,他是谁啊?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他……”顾南枝眼珠一转,“路上捡的,可能遇上强盗了吧,等他醒了可要好好问问,我可不允许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有强盗伤人!”
“原来是这样!”春桃将帕子浸湿,想帮伤患擦擦手脸。
“给我吧,你去看看郎中请来了没。”顾南枝自然地拿过帕子,“没有就催他们快着点,人命关天。”
“是,小姐!”春桃匆匆离开,走时不忘将房门掩上。
“没人了,只有我。”顾南枝轻柔地擦拭着郁离脸上发黑的血污,“能告诉我你的身份了不?”
“呼…呵……”郁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微微眯开眼睛气若游丝,“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你这么聪明还需要问我吗?”顾南枝得意地扬起嘴角,“也是,你要是真那么睿智,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嘶!救命恩人…麻烦轻着点……”湿帕不小心擦过一处伤口,疼得郁离直皱眉,“…我知道了,是我无意识的皱眉吧…”
“还有你抖个不停的眼皮。”顾南枝将染红的手帕丢回盆里,“先别说话了,我给你请了郎中,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郁离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看了顾南枝两眼算是应答,随即陷入昏迷之中。
“来了来了,郎中来了!”春桃引着“郎中”一路小跑来到房内。
顾南枝眼睁睁看着一个半大孩子被推到自己面前。
“啊?这……”顾南枝愣愣地看着“郎中”半束起的头发,显然只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小姐莫怪,附近的老郎中前些天去世了,这位是县衙的仵作,处理些皮外伤还是……”
“狗眼看人低!要不是县令大人于我有恩,你以为谁都能请得动小爷?”似是被顾南枝质疑的目光刺痛,那小仵作登时发作。
“哎!”春桃忙拉拉他袖子,“宋柏!不得无礼,这位是……”
“没事没事,”顾南枝也不生气,赶忙让开身位,“抱歉,是我见识短浅,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郎中,这才冒犯了,还望宋柏小兄弟不计前嫌,替伤者瞧上一瞧?”
春桃接连两次被人打断说话的无奈,都被顾南枝的态度带来的震惊所冲淡,心里不禁对这位没有架子的郡主多了几分好感。
“哼!”宋柏黑着一张脸,但还是提着药箱坐在郁离塌前,回头瞪着二位女眷,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出去像柱子似的杵着干嘛?我脱他衣服你们也要跟着看吗?”
顾南枝尴尬地连忙带着春桃离开房间。
看着从窗纸透出的暖黄灯光,顾南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吁得长出一口气。
“小姐,您别生气…宋柏他人不坏,有时候就是嘴巴毒了点……”
“没生气啊,他没说错,我确实不该以貌取人。”顾南枝若无其事地活动着肩颈,“就是说我是狗不大能接受,我是女子诶怎么说也应该是猫吧……”
春桃一下被顾南枝的娇憨神态逗笑了,先前担心宋柏得罪郡主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笑盈盈地说道:“小姐,您真是比我见过的任何贵女都要好,好上一百倍,一千倍都不止!”
“过誉了过誉了,”放松下来的顾南枝感到有些疲累,“你在这候着,有什么需要都满足他,我回屋歇会儿,结束了就来知会我。”
“是,小姐。”春桃移步门边,目送着顾南枝走回主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