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
“听说了!谁不知道呀,原以为是野兽野人的下山作祟,结果竟是那素来宽厚的吕老板杀了人!”
辰时刚过,阳光昳丽,朝食铺子食客渐少,两名伙计拾掇着收摊,忙里偷闲唠起嗑来。
“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先打开话匣那人表情极为夸张,转而又道:“哎,听说破案的是个小姑娘?”
“是呀!”后搭腔的人显然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煞有介事地形容:“是上个月新调来的顾捕快!我还见过她呢,她平时就巡我家门前那条街,待人有礼,不像那些狗腿子动不动就吆五喝六,能力没得说长得又俊,啧啧啧,多好的姑娘,要是能娶到她……”
“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瘦高的麻子脸毫不留情赏了他一记爆栗,“她啊,不说她是显贵家的女儿来咱们这体验生活嘛?人能看上你?”
“哎哟!”稍矮的浓眉汉子捂着头争辩,“净瞎说,谁家贵人舍得放大小姐来咱们这破地儿!你就是嫉妒我未婚配还有机会,看你家的母老虎打不打你!”
“人家是捕快,没准比我家那位河东狮打得还狠呢!”
“挨打也乐意!”突然一阵吵嚷,矮个儿伸手一指,“别吵别吵!你看,那边是在做什么?”
不远处,街道拐角围着很多人,两人循声看去,跟着伸长脖子、踮高脚尖。
“顾姑娘!多亏了你呀!”
“顾姑娘人美心善,可有相好的人家?我侄子……”
“顾姑娘顾姑娘!听说你一下就把吕康年怼了个对穿?枪法师从何人?真真精妙无双!”
重新穿上捕快公服的顾南枝被过分热情的邻里乡亲围在中央,“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被周围七嘴八舌吵得头昏。
“让让,让让!”宋柏一脸不悦,不由分说地挤开人群,“你们想问就去问后面那只大狐狸,若是妨碍了捕快执行公务,挨个儿给你们全抓起来!”
众人哄然调笑,却也明白他的话不无道理,个个约定有空再叙,便识趣地调转枪头围堵落在后面的郁离。
谁跟你们约好下次再聊了啊?我吗?我没有啊!
顾南枝哪见过这阵仗,狼狈地紧了紧挎刀,趁着众人稀罕郁离的功夫,拽着宋柏一溜烟跑开了。
“可恶的张撷,”见无人追来,顾南枝松了口气,抱怨道:“都怪他在告示里加那几笔没用的话,这下好了,日常巡个街都能招来一帮人围观。”
宋柏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满不在乎地踢着脚走路,道:“反正有郁哥儿,他每次都能忽悠过去。”
“也是。”顾南枝一转头,瞧见一双桃色绣花布鞋。
顺着水绿色的裙裾向上看,面露羞赧的女儿婷婷娜娜地立在原处。
“你,你是……?”顾南枝觉得她甚是眼熟,但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名姓。
“才过几日,你就把我忘了!”年龄相仿的少女转羞为怒,“顾南枝,你哪来的傲气!”
“好狗不挡路,”宋柏一皱眉,凉凉的目光蛰向少女,“我阿姐忙得很,没空跟你打哑谜。”
“你这毛头小子讲话好不客气!……罢了!我,柳云儿!”柳云儿气得顿足,捏着粉拳硬邦邦说道:“顾南枝,破案追凶虽是你职责所在,但也确实解了我家燃眉之急——我家生意全指着每年祝米节…跟你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很感谢你抓到凶手!……我爹非让我跟你当面道谢,就这样!”
说完,柳云儿脸红红地跑开了,估计满头满脑都是对顾南枝的“爱恨交加”。
“哎……?”
“阿姐你认识她?”
“算是……认识吧?”顾南枝伸手挠挠脸颊,借以掩饰尴尬。
柳云儿的名字甫一入耳,登时让她想起那日被柳大小姐当街为难的窘境,看着柳云儿远去的背影也是别扭难当。
她这是……旧敌化友…?
但同时,还有一种莫名慰藉的情愫沿着心底攀爬而上,将整颗心包裹得暖意十足。
顾南枝还有正事,刚想走竟又被叫住。
“等等我啊!”郁离气喘吁吁从后赶上,“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真舍得把我丢给那群叔伯娘婶啊!”
顾南枝哭笑不得,来回扫视跟在身边的两个男人——宋柏年满十五,姑且算他是个“小大人”吧——她有些怪异地问道:“不是,案子已经结了,你们还跟着我做什么?”
宋柏脸红,一下把眼神撇开,道:“不,不是阿姐说的,巡完街一起去逛集市嘛?……我不过正巧跟你同路,去衙门看看罢了……”说到这里想到什么,斜眼看向郁离:“倒是你,跟着阿姐做什么?”
小狼一般的目光,尽管三人早就相熟,但还是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戒备防范之意。
郁离轻巧收回眸意,转脸冲着顾南枝笑,和颜悦色道:“我啊,闲人一个,看看跟着顾捕快能帮上什么忙不?”
宋柏看着他的笑脸又是一阵不爽,但不知发作应说些什么,虎着一张脸绕过他,默默跟在顾南枝身侧。
少年人心思都写在脸上,郁离这人精又怎会参不透?只不过因着某种原因按下不表,将一抹玩味的笑意挂在嘴角,不再打扰顾南枝巡街,一同安静地陪在身旁。
回想诱敌入瓮那夜,距今过了两天有余,为此案劳心劳力的三人痛痛快快歇了两天之后,顾南枝重新担起捕快的日常职责,宋柏也回到他仵作的工作身份,只有郁离依旧无所事事,整天游手好闲,不是跟着这个、就是跟着那个地闲逛。
凶案刚发生时,落梅县内人人自危,哪怕现在凶手已经归案,但此案的凶戾程度远超想象,时至今日,百姓们仍心有余悸,连带着其他民事案件较之寻常也少了许多。
于是顾南枝很快便巡完了街,邻里和睦,街坊和乐,一派祥和之景。
真如宋柏所言,路过衙门时他便告辞进去了,走前不忘使劲将郁离瞪了又瞪。
——尽管张撷待这小仵作格外宽松,但宋柏不愿欠人人情,何况是于自己有收留之恩的县令大人,他小小年纪位居仵作,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总能帮得上许多忙。
“好了,说说你吧。”
辞别宋柏,留顾南枝、郁离二人在街上闲逛,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无不在心中暗叹好一对金童玉女。
“我?说我什么?”郁离佯装不解作无辜状。
“还在装傻?”顾南枝不去看他,只留给郁离一张精致却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你不是寒青君的幕僚吧?”
郁离心里咯噔一声,背上唰得落下汗来。
这鬼精灵看出破绽来了?不应该,许是别的事。
“阿……郡主何出此言?”郁离面上不显,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笑意模样。
对于他换回疏离称呼的做法,顾南枝蹙眉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就算你再仰慕寒青君,他撤出朝廷势力漩涡,寻常做法也应是重新寻找与他志向相投的其他主官,何故像他一样止步不前呢?”
其实顾南枝早就对他的行动产生疑问,只不过先前案情紧急,身边又缺不了这一“智囊”,这才一直忍到今日才吐露出口。
“原是为这个,”郁离笑意更深,眸光潋滟如水,被这阳光一照,折射出熠熠光彩,“原因无他,因为——”
……眼前男子,甚是,明艳动人。
哈,“明艳动人”,大多形容女子,用在漂亮狐狸身上真是合适得紧呢。
还没听完郁离的后半句话,顾南枝就被郁离眉目间的光华晃了眼,烈烈骄阳为他镀了一层灿光,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宛若神人的说法竟也毫不为过。
“——我,生、性、懒、惰。”
“……啊?”顾南枝惊得小嘴张成圆形,转头时马尾发梢随之灵动飞扬。
“我懒,我不上进,”郁离弯唇解释,“我无父无母,糊弄着长大混个小功名,身无长处,只善观察,得寒青君慧眼跟在身边当个幕僚,也就混口饭吃,他不在了……”
“呸呸呸乌鸦嘴,谁不在了!他……隐退,隐退了!”
“好好好,他隐退之后,我也厌倦了尔虞我诈的生活,不想再时时提防他人,就搬到偏僻镇里过活,再然后……就是和你相遇,这个答案,阿枝可还满意?”
“勉勉强强吧……”
顾南枝刚想再问他今后打算,这时天上突传一声清啸,两人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竟是一只身形矫健的游隼。
“信隼…?”顾南枝喃喃。
“什么?”郁离觑她脸色一瞬阴沉,潜意识总感觉有大事发生。
顾南枝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似乎是顾家军里特有的驯化猛禽,多用于传送紧急军情。
这一只毛色发浅发灰,身形比寻常隼鸟大了一圈,本不适合供军队留用——隐蔽性和迅捷性皆不如更黑更小的隼,但幼时的顾南枝见它毛都没长齐就要被淘汰丢掉,便央求父亲将其养在家里,顾渊也是个溺爱孩子的,将这喂养猛禽的麻烦事儿往两个儿子身上一扔,就能收获小顾南枝一连串的好听话。
于是,这只差点长不大的游隼成了顾家专用的信隼。
现在出现在这里……怕不是家里出了什么要紧事?
父亲年迈,母亲体弱,顾南枝不敢想下去,一边曲指在嘴里打出嘹亮的呼哨,一边匆匆往开阔处跑去。
高空之上的游隼眼尖耳利,瞅准了那抹浓绀色,收束翅膀,炮弹一样俯冲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