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雁声一看那册子所记,立时便红了眼圈,道:“母亲思虑如此周详,雁娘不及万一。”
三位嬷嬷中,一位张嬷嬷是医女出身,性子温和细致,当年侍奉过郡主身孕。另一位窦嬷嬷则掌管过府内赏罚,慎重严谨,威可服人。还有一位管账的钱嬷嬷,瞧着便精明强干。
嘉平郡主语重心长道:“你若想把侯府管得井井有条,又不累着自己,首先须用对了人。你一人之力,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你若每日将心思尽用在这些琐碎庶务上,事事亲力亲为,又如何能安心照顾阿钧?”
说罢,嘉平郡主又对那年轻丫鬟道:“松纹,你过来。”
那松纹便走上前,福身请安。容雁声见松纹生得端秀沉稳,又正是十七八岁的好年纪,心中便隐隐有些失落,却又不好问出口。
玉采看出了她的心事,忙笑着解释道:“松纹是窦嬷嬷的独女,已许了婆家,后年便要远嫁。夫人说先让她在少夫人处历练两年,到时出阁当家,也可镇得住人。”
容雁声被说中了心事,红着脸感激道:“多谢母亲。”
二人正说着,裴少膺已前来请安。嘉平郡主忙令侍女看茶赐座,给足了裴少膺体面。
裴少膺徐徐将陆纯钧的病因说明,又见嘉平郡主与容雁声婆媳皆愁眉紧锁,便宽慰道:“请夫人与少夫人莫要过于忧虑。下官翻遍医术典籍,又探访过当地名医,解药已有了眉目。”
嘉平郡主难以置信:“当真?”
裴少膺颔首道:“寒山菊药性极阴,须以温补之物疏通血脉,排解寒毒。如今药汤我已配好,也亲自试饮过,并无问题,只是还需一味药引子。”
容雁声与嘉平郡主异口同声:“是什么?”
裴少膺淡淡道:“寒山菊叶上的露水。因露水属阴,采者须为女子。”
容雁声起身道:“这好办,我今晚便动身去采。”
陆纯钧忍不住道:“雁娘不可涉险!”
容雁声言简情深:“若夫君眼疾得愈,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裴少膺亦摇头劝阻:“少夫人请三思。寒山菊只长于北夏境内断鸿峰。如今两国敌对日久,以少夫人的身份,只怕贸然前往多有不便。”
嘉平郡主皱起了眉头,与容雁声面面相觑。这一点,的确令她二人颇为忌惮。永恩侯府女眷在如此敏感的时期私入北夏,的确不合时宜。不仅她不合宜,就连她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都不大合适。若被扣上通敌的帽子,必生难测之祸。
门外有人通报道:“夫人,厨房来人送点心和甜饮,已候于阶下。”
嘉平郡主颔首道:“进来吧。吃些甜食,还可疏解心绪。药引之事,尚需从长计议。”
随着一阵诱人的酥皮香气,江流春一手提了一个提盒行至嘉平郡主面前,行礼道:“民女给郡主、世子、少夫人请安。酥皮鸳鸯包要趁热吃才好,故一出炉民女便赶着送来了。民女还制了酡颜山楂饮,请诸位品尝。”
嘉平郡主令松纹接下了食盒,分奉给在场诸人。她自己则端起一盏酡颜山楂饮来,用小银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含笑道:“江姑娘,你这山楂饮里加了什么?竟这般绵密又清甜。我只尝出了山楂的酸甜、玫瑰的甜香,还有淡淡的枣香。”
江流春道:“郡主果然精谙美食之道。除了方才郡主所说的这几样食材,民女还加了苹果粒,已煮化在汤羹里,又用纱布细细滤过,故不易尝觉。因这山楂饮色如酡颜,嫣红可爱,民女便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嘉平郡主满眼赞赏:“手巧心思更巧,是个有心的孩子。”
正说着,陆长离便进来了,先给嘉平郡主请了安,又笑道:“母亲瞧着心情极好,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嘉平郡主道:“方才裴太医正与我说你兄长的病况呢。药已配好了,他自己也试过了,并无问题。”
陆长离听了,便肃容走到裴少膺面前,作揖道:“多谢裴太医妙手回春。”
裴少膺忙回礼:“这是下官身为医者的本分,怎敢居功。”
他垂首自谦,唇角却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再抬头时眉宇间带了忧色:“只是,若无药引,只怕药效不足以尽数发挥。”
陆长离听裴少膺把药引之事讲了一遍,便道:“母亲,府里女眷若不成,侯府亦可悬赏重金,另请他人。云州民风骁勇,尚武女子不在少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嘉平郡主还未开口,裴少膺已然悠悠接了话:“三公子此言差矣。此事慎重,若托与不知根底的外人,万一又如水心一般被买通了,往里头加了要命的东西,后果只怕不堪设想。云州城里的细作,可不止水心一个。况且,治病这事,本就等不得。”
忽然有女子越众而出,道:“婢子有一现成人选,不知夫人、世子、少夫人觉得如何。”
江流春一瞧,说话的竟是翎儿。方才还见她在荷池边与裴少膺卿卿我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赶来了此处凑热闹。
嘉平郡主道:“你且说来。”
翎儿看了江流春一眼,大声道:“婢子觉得,江姑娘堪此大任。”
陆长离手中的茶盏险些落在地上:“休得胡言!江姑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如何去得!”
翎儿得意地看了江流春一眼,越发义正严辞:“如何去不得?江姑娘既是女子,又非侯府中人。采露珠不比别的活计,若无江姑娘那般慧心巧手,如何做得成?想来,江姑娘也不会拒绝。”
江流春万万没想到翎儿会把自己推出去,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她虽对北夏充满好奇,却也知道“好奇害死猫”的老话,怎肯轻易出头。
陆长离道:“江姑娘是大嫂与我请来的客人,若令客人以身涉险,侯府颜面何存?”
翎儿语气里满是赤胆忠心:“江姑娘是公子的心上人,可世子更是公子的亲兄长。如今只要江姑娘去了,世子便可复明。公子一意为江姑娘推脱,难道是不盼着自己亲哥哥好么?”
话音未落,嘉平郡主带来的窦嬷嬷便走上前来,先对着容雁声福了福,说了声“得罪了”,便走到翎儿身边,照她面上便是狠狠的两巴掌。
翎儿被打得懵了,泪花顷刻盈在大眼里:“你是何人?竟在此撒野!”
窦嬷嬷声音冰冷而平静:“老身是京城侯府的管事嬷嬷窦氏。夫人派我前来给云州侯府掌掌规矩。若说撒野,实不敢领。”
翎儿听得这嬷嬷是嘉平郡主身边的人,便不敢太过放肆,委屈道:“我一心为了世子,有什么错?”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翎儿,道:“姑娘既说无知,老身便为你讲讲规矩。主子们说话,你多嘴插言,其错一;信口胡言男女之事,不知尊重,其错二;顶撞三公子,不分尊卑,其错三;妄替主子做决断,忘了自己身份,其错四。还有一宗,蓄意挑拨世子与三公子的兄弟情分,只这一条,便已足够将你拖出去打死。”
此言一出,翎儿立时煞白了脸色。她不过是图一时嘴快,看不得三公子处处偏袒那做饭的狐狸精,想堵住三公子的话,谁曾想竟犯了天大的忌讳。
她偷眼看向上首的嘉平郡主。郡主面上神情凛冽如冰霜,隐见怒意。她身后侍立的少夫人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翎儿只得扑通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夫人饶了婢子这一次,婢子也是关心则乱啊!”
容雁声十分气恼她口不择言,却也不忍看她被依着家法活活打死,思忖半晌,还是道:“母亲,这丫头口无遮拦,的确可恶。然如今世子眼疾未愈,不如就留她一条命,贬去做粗使丫头,再不许进内院,也算是给世子积些福气。”
嘉平郡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雁娘,你身边这两个得脸的丫头,个个不省心,正是因你宽纵而起。此次也就罢了,若还有下回,我绝不轻饶。”
容雁声从未听婆母说过这般重的话,一时想起往事,越发愧悔。她虽将侯府内外管得井井有条,赏罚也算分明,对身边朝夕相伴的水心与翎儿,却的确太过优容宽纵,到头来一个个都把自己姓甚名谁忘到了脑后。
容雁声冷声道:“你从今日起,便去浣洗衣物吧,再不必来慎思苑伺候。”
窦嬷嬷便令人将翎儿带了出去。翎儿被带走时,江流春注意到,她的眼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裴少膺。然而裴少膺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江流春冷眼看着,竟有些为翎儿不值。
处置了翎儿,裴少膺又将话头转到药引子上来。而在场众人,却皆沉默。
其实谁人不知,江流春正是最好的人选。一个平平无奇、人畜无害的民间小厨娘,若被人问起来,自可以说自己是上山寻找食材,丝毫不会令人生疑。她持身端正,磊落光明,重义善良,是极可信的人。
最要紧的是,明眼人都看得分明,她心里有陆长离,只凭这一点,她便定然绝不会害他,绝不会害陆家。只是,谁又能开得了这个口,让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女孩子去涉险?
昨天本来想加更来着,结果说病就病也是很难过。抱着毯子暖水袋歪在床上码字的时候,感觉有种晴雯病补雀金裘的即视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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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酡颜山楂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