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赤虎这些山匪兄弟们学得极快。不出三五日,客栈一楼的虎记烤坊便挂牌营业。烤肉本就是一种粗犷的食物,和五大三粗的朱赤虎弟兄几人气质甚合,比让他们之前卖清粥炒菜肉包子的观感和谐得多。
客栈的几位食客自不用说,吃过一次便念念不忘。还有个员外,为多吃几顿烤串,竟连探亲访友的正事都顾不上了,在客栈里一住就是好几日。
江流春为吸引路过行人,便让朱赤虎把烤串摊子先支到路边去,现烤现卖。烤炉烟熏火气的,朱赤虎又露个花臂膀子,起初劝退了不少路人,直到第三日,才有人被烤肉香气勾住了,驻足品尝,一口难忘。
虎记烤肉坊成了香饽饽。声名一起,竟有不少行客为一尝美食而绕路来此住店歇脚。如此一来,原本冷清之极的住宿生意也被带得火了起来,二楼客房竟时常客满。
朱赤虎从未想到,这半死不活的老客栈到了自己手中竟还有重现生机的那一日,喜得几乎要把江流春当神仙供起来。
徒弟出了师,江流春便再少露面,每日走客栈后门进出。人怕出名猪怕壮,食客一多起来,保不齐有旧日面熟的,若被认出,难免生出新的是非来。
这一日傍晚,客栈里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江流春本在后厨聚精会神地炖鸡丝冬瓜羹,正屏息往煮滚的羹中浇入打散的鸡蛋液时,忽听得前头哄闹起来。
这个时辰朱赤虎正在路边练摊揽客,只怕顾不得屋里。江流春怕惹出事端来,便掀开厨房门帘一角瞧看。
只见三狗嬉皮笑脸地对一黄衣女子道:“小娘子是要往何处去?”
那黄衣女子身量窈窕颀长,一看便知是个美人,张口却足能把人噎死:“我要往何处去,关你甚事?”
三狗贫嘴贱舌惯了:“小娘子若不是赶着会情郎,倒不如留在小店暂住几日,自有好酒好菜温酒暖床招待。”
江流春才知,这三狗只怕是瞧那女子美貌,动了心思,嘴上越发没遮没拦起来。不过瞧那女子通身的冷气,三狗只怕连一丝口头便宜都占不到。
果然下一刻,江流春便瞧见那女子飞起一脚踹在三狗胸口,把三狗踹得跌撞在身后木桌上,经年老桌顷刻碎成了烂木头。
那女子侧首时,江流春一下认出了她—正是董还珍身边那位冷面侍女疏桐。疏桐姑奶奶是什么脾气她自然是知道的,向来动手不动口,能用拳头解决问题就绝不多费一句口舌。三狗这小痞子居然调戏到她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虽然调戏女子十分可恶,但江流春也的确怕疏桐下手没轻没重打出人命来,于是忙从厨房跑出来,喊道:“疏桐姑娘手下留情!”
疏桐瞧见江流春,竟是一愣:“江姑娘?你何故在此?”
江流春还未答言,疏桐便飞快地出了门,丢下一句“姑娘且在此稍候。”
过了片刻,疏桐竟扶着董还珍走了进来。江流春瞧见董还珍,自然欢喜,上前行礼:“晚辈见过董婆婆!”
董还珍瞧着江流春,神色似悲似喜,还未说话,疏桐已道:“主人,属下这就飞鸽传书,让他们不必追往南粤了。”
江流春听得“南粤”,似有所觉,正要开口,董还珍却道:“春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同我上楼寻个僻静房间,我有好些话要问你。”
疏桐会意,把一锭银子抛在桌上,看向三狗:“住店。两间上房。”
三狗挨了打便老实了,职业素养瞬间提升,一手揉着遭殃的屁股,强自挺直了身子道:“二位贵客楼上请!”
江流春在另一侧扶住了董还珍,临走时还不忘狠狠瞪三狗一眼。打得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语薄言轻烂舌头。
疏桐扶着董还珍进了客房,斟了茶水,这才转身到门外去守着。
董还珍将江流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一口气,道:“春娘,你来此处多久了?”
江流春并未打算瞒着她,只如实道:“半月有余。”
董还珍神色有些歉疚:“我为查些陈年往事离京数月,竟不知发生了这样多变故。数日前我刚回品雪斋,邻人便告知我有个满脸泪花的小姑娘急匆匆登门求救,自称是江家人。我恐你出了事,忙令人去江家打听,才知道你被你那庶母梁氏嫁去了南粤。你庶母的居心我如何看不明白?得知此事,我立时派人往南粤去追你回来。我今日出行,本欲前去拜访一位在南粤颇有势力的故交,看能否得些助力,没想到老天保佑,竟在半路上遇见了你。”
江流春心下十分感动,便将逃婚之事和盘托出。董还珍听得一时皱眉一时笑,语气无奈中带着些许庆幸:“你这丫头好生胡闹,竟然想出这刁钻办法来脱身。倒真跟你娘一个性子……”
提及梅含英,董还珍猛然住了口,转言他事:“春娘,你可想过日后如何?难道躲在这山野客栈过一世么?”
江流春摇头道:“怎会?栖身在此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这客栈老板用了我的烤肉方子,日常获利能分三四成到我手里。我手里资财越多,与梁氏叫板的底气便越足。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我娘的心血从梁令巧母女手中夺回来。”
董还珍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孩子,你若要婆婆相助,便尽管开口。婆婆在宫中多年,京城显贵人家好歹还能给婆婆几分薄面。”
江流春站起身来,郑重地行礼道:“多谢婆婆。”
董还珍到底上了年纪,又为江流春的事着急上火,再说了好一会子话,整个人瞧着分外疲惫。江流春便不再叨扰,亲自去厨房里给董还珍准备饭菜。
董还珍上了年纪,脾胃牙口都不比年轻人,旅途劳顿更宜清淡。江流春在菜式选择上颇费了一番心思。
秋日南瓜最是绵甜,江流春便选择了鲜虾糯米南瓜盅。她先将鲜虾去壳开背,加盐、黄酒腌制片刻,再将青豆、红萝卜、板栗、香菇、南瓜肉切作小丁下锅炒至半熟,倒入虾仁与熟糯米饭翻匀,以豆酱清和火腿高汤调味提鲜。最后,再将这些食材倒入挖空的南瓜里,上锅蒸熟。
主菜兼主食有了,再配一道软滑的蟹黄豆腐,一道清淡的罗汉上素,饭后再来一碗鸡丝冬瓜羹,尝一块消食健胃的山楂桂琼糕。
江流春心中惦记着董还珍方才的话,于是一壁做饭,一壁反复思量起心中一直酝酿的计划来。
她一直以来的打算本是借嫡女身份和自己做饭的好本事直接上江家找江同谈判。反正谁赚钱都能供他吃喝玩乐拥佳人,她若能比江落月赚得多,江同应是没什么意见的。
只是如今,她已见识了梁令巧护食的好手段,明争大概是行不通了。就算闹上官府告她霸占家产,梁令巧若拼着鱼死网破揭出江流春的身世来,反倒连累了已故的梅含英的名声。这绝不是她和芜音愿意看到的。
如今她一手打理的江梅记、江家老酒馆都是极赚钱的买卖,再加上栖梅坞香料铺的进项、董还珍品雪斋的分红,如今还多了生意蒸蒸日上的虎记烤坊,钱她已是不缺了。账面上的银子,除去经营日常开销,在京城较一般的地段盘个不大不小的酒楼倒也管够。
田忌赛马的例活生生摆在那里。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才是聪明人。她才不跟梁令巧比谁心机更歹毒呢,既然都是开饭馆的,不如当面锣对面鼓地拼一拼,看谁先挤垮谁。
若她真能凭真本事把梁氏母女打理的同英楼挤兑得门可罗雀,逼他们贱卖同英楼,不就既出了气,又拿回了本属于梅含英和芜音的东西?银钱没了还能赚,出气的好机会可不等人。
江流春心中有了盘算,南瓜盅也蒸好了。她将饭菜送入董还珍房中,与她们二人一同吃了。这是董还珍头一次吃她做的饭,又欢喜又感动,直要把江流春夸出花儿来。
饭罢,江流春斟字酌句地向董还珍说了自己的一番想法。董还珍想了想道:“春娘,你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家,不知这京城的行情。若想盘个如你所说的酒楼,你账上这些银钱并不足够。”
江流春听了这话,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然而董还珍又道:“不过,倒是有一家酒楼,地段极好,陈设也算新。”
江流春惊讶道:“还有这等便宜事?”
董还珍微笑道:“你猜猜,满京城里生意最惨淡的酒楼是哪一家?”
江流春恍然大悟:“不会是……同英楼附近的吧?”
董还珍点点头:“正是。离同英楼最近的酒楼名唤馔珍楼,在京城本有些名气。你娘在他家斜对面开了同英楼之后,不出三月,整条街的酒楼便倒闭了八成。”
江流春有些不解:“不应该啊?同英楼座席有限,排不上队的人总不能饿着,附近的酒楼就算捡漏也够过活了。”
董还珍含笑摇头,眼中颇有几分疼爱与温柔:“这便是你娘的聪明之处。你娘打出的招牌是‘世间惟美食与情义不可将就’,那些慕名而来的食客如何走得了?一个个心甘情愿地在毒日头底下空着肚子等,别家小二不管怎么劝都不动地方。”
江流春不由掩口。梅含英果然不愧是穿越前辈,能把网红金句“惟美食与爱不可辜负”活学活用。
董还珍道:“同英楼风靡京城的十年间,馔珍楼多次易主,天南海北的美食都卖过,生意却一直冷清,逐渐被传为风水不好,不利财运。你若要买,现主人只怕能乐得夜不成眠。”
江流春站起身来,郑重行礼道:“晚辈有意接手馔珍楼,却因逃婚之事不便归京,还请婆婆代为出面。”
随着董大姑这一外挂的回归,争家产副本和身世副本都要开始收网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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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鲜虾糯米南瓜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