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夏侯淳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闷痛,昏昏沉沉的,偏偏有谁在她耳边一直唤个不停,叫她想休息都休息的不好。
“小姐,您醒了?您总算醒了,您感觉如何?方才您晕倒奴婢去叫大夫,可夫人说您千金之躯不能为外人沾染,待她问过大夫再给您两幅药就好了,奴婢等到了现在也没等来药材,小姐,您醒了就好,奴婢这就去找夫人跟她说这个好消息…”
这声音听着耳熟,是茯苓?茯苓不是已经死了吗?她刚到大疆后不久,就染上了病,起初大疆的君主还会为她寻医治疗,只是一段时日并无好转后也就把她当废物弃之不理。在大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如果一个人生病了不能自己好起来,要一直依赖药物的话,倒不如让她死了清净。那时茯苓心挂她,久寻不得法,无奈之下不惜出卖身体换些药物给她治病。
残酷的是没过多久茯苓就被那些兽性大发的大疆人残忍折磨而死。
而茯苓死后夏侯淳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为了她茯苓出卖了什么。也是那以后,夏侯淳才渐渐懂了自己的处境,应该去努力做点什么改变命运。只是为时已晚,她已经失去了茯苓。
夫人?哪个夫人?
“疼…”夏侯淳直觉现在不宜让这女子走掉,只能先出声拖住她。
“您哪里疼啊?小姐,都怪奴婢不好…奴婢,奴婢…”
夏侯淳听那女子话未说完,已然泣不成声,此时她还能不知道对方是谁吗?不就是那个单纯,爱哭,胆小却又护她至死的茯苓!
“别哭了…”夏侯淳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丫头:“茯苓,别哭了,过来…”
茯苓闻言立马止住哭声,跪在床边撑着床沿附身靠过去,下一秒,她便被身下的人一把拉进怀中,夏侯淳附在她的耳边,声音嘶哑:“见到你太好了,茯苓。”
茯苓吓得也不敢哭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她动也不敢动,半晌,才讷讷的开口:“小…小姐,您怎么了?”
待夏侯淳收拾好情绪,整理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已经是一刻钟以后。
她是死了,可又活了,活到了她十三岁时,茯苓还在她身边,而她,也还没有因为所谓的《国泰平安,百姓安乐,邦交之谊,永结同好》而远赴大疆和亲。
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些欺骗她,坑害她的人,都还来得及让她好好《回报》一番。
“小姐…”茯苓看着夏侯淳微微勾起的嘴角,那笑容怎么都算不上和善。茯苓以前从未在夏侯淳脸上看到过这副神情,就好像在谋划什么很大的阴谋一样,这样的夏侯淳让她十分陌生,忍不住又哭出了声:“小姐…您是不是被鬼怪附身了呀?您…您…奴婢去给您请个道长看看吧?”
夏侯淳微微皱眉,暗暗叹了口气,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忒小了,一点事情就能将她吓得魂飞魄散,要是此时将她们过后几年会发生的事告知她,那还不把她吓得立马魂归天位?她可不舍得。
上一世她和茯苓两人相依为命,被遗忘在这四方的小院子里。她爹夏侯平从小就对她不闻不问,而那个夫人王芳王氏,从小就教导她少说话,不要和任何府外的人说话,任何人的事都不要管,只要做一个乖乖的娃娃,这样所有人都会夸她懂事。
那时候不管王氏说什么夏侯淳都唯命是从。
也正因为如此,在夏侯淳朦胧之中得罪了许多人而不自知。上一世她活的浑浑噩噩,像个傻子,就连身边的虎视眈眈的恶意也觉察不出。
那时她一心一意的信任着夏侯府的每一个人,上至她爹,下至门童,现在想来竟是蠢得令人发笑。
重活一世,夏侯淳说不上来高兴与否,只是她沸腾的血液正蠢蠢欲动,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正在她的心底呐喊。
既然天可怜见又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那她一定会紧紧抓住,翻天覆地,活出和从前云泥之别的夏侯淳。
毁灭吧,毁灭吧!
“茯苓,从今以后除了我以外,你不能听信任何人的任何说辞。”夏侯淳双手搭在茯苓的肩膀上,眼神定定的看着她,道:“明白了吗?”
茯苓被她的模样震慑在原地,呆呆的问:“老爷,夫人的,也不能听吗?”
就是他们的话才更不能听啊!夏侯淳心里这么想的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换了很委婉的一种说法:“从今天开始,你家小姐要做一番大事,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秘密,所以,以后不管我们这里有什么事你都不要去报告给他们,而他们要是和你说了什么你只管回来全部说与我听,不要听信于她们,好吗?”
茯苓微微睁大了眼,手捂着嘴巴轻声问:“小姐,您要干什么大事呀?危险吗?要不要问一下夫人再决定呀?”
“…”夏侯淳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你这个傻丫头。”
也不怪茯苓改不掉事事报备给夫人的习惯,毕竟从夏侯淳记事起茯苓就跟在她身,那时候她们都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王氏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王氏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久而久之王氏的话对她们来说就成了心中无法撼动的信仰,只要是王氏的话她们深信不疑,那是一种刻在心里,长年累月下来的记忆,甚至成为了一种习惯。
王氏不让她们私自出这个院子,她们便十年如一日的守着院子半步不出,只有需要夏侯府嫡出大小姐头衔出现时王氏才会将她带出去。
而不管她们遇到什么事,茯苓都会一一禀告给王氏,这种习惯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
若不是夏侯淳死过一次,恐怕她自己都无法接受不再听命于王氏的这种转变。
“总之。”夏侯淳决定给这小丫头来一记狠药:“以后你就把王氏当做仇人,万万不要再觉得她对我们很好,如果你改不掉对她唯命是从的毛病,你家小姐不久后就会被她害死!”
“是!”茯苓被夏侯淳吓得立马点头,声音都有点哭腔:“小姐说的奴婢都记住了,小姐您千万不要死啊…”
夏侯淳展颜一笑,摸了摸茯苓的脑袋:“很乖,记住你家小姐的话就好了。”
一直到月儿倒挂,黑幕遮天,王氏说的药也没送来。夏侯淳对此表示很正常,借此她又狠狠在茯苓耳边洗了一下脑,把王氏的丑恶面目在茯苓脑中刻画的更深刻了些才洗洗睡了。
翌日,天才泛出一丝鱼肚白,黄昏色的朝阳刚冒出个头。夏侯淳就穿戴整齐,一个人偷偷的从门洞溜出去了。
夏侯淳的院子在夏侯府最后方的偏僻角落处,平常人迹罕见,多是一些小动物在这附近溜达。
从她院子往草丛深处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半人高的洞门,虽然已经被人封起来了,但因为封的时间久远,轻而易举便能弄开。从这个门洞往外爬便能直接到夏侯府后门街上的巷子里。
虽然正值夏日,早晨的风还是带着些微凉意,夏侯淳躲在官道旁的巷子里紧了紧身上的纱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夏侯平上朝的必经之路。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隐隐马蹄声从官道那头传来,夏侯淳探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待看清那马车的样式后,从容不迫的从巷子里走出,站在了官道中央。
“吁!!”车夫拉紧缰绳,官道中央冷不丁窜出个人吓了他一身冷汗,火气蹭的就上来了,他甩了甩马鞭斥道:“何人如此大胆不要命了吗?胆敢冲撞我家老爷的马车!”
夏侯淳微微抬头,一双墨黑的双眼定定的看着那车夫,脸上抱有歉意:“是我冒犯了,此举实属无奈,有几句话同你家大人说。”
待那车夫看清拦路的是何人时,暗暗吃了一惊。又在听到对方说出的话后,登时不自控的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神色古怪的盯着夏侯淳看。
这还是从前他认识的那个天生痴呆,口齿不清,榆木脑袋的大小姐吗?
马车里的夏侯平半天没听到动静,沉声问道:“何人造次?”
“父亲大人!”夏侯淳快步上前对着轿撵扑通一声跪下,:“惊扰父亲是女儿的错,女儿实在没法子了,求父亲大人看在女儿年幼的份上不要同女儿计较。”
夏侯淳说的掷地有声,让夏侯平想忽视都难。一只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的手掀开了帘子一角,探究的眼神在夏侯淳身上上下扫视。
“近日女儿在府中屡次听到府里的下人在背后议论女儿痴傻呆木,目不识丁,不像蝶儿妹妹那般六艺精湛,聪明玲珑。说女儿是所有世家小姐里的耻辱,女儿不服,女儿不想给父亲大人招黑,女儿想证明自己并不差,求父亲大人成全女儿。”夏侯淳说完重重磕了一个头。
夏侯平盯着跪在地上的夏侯淳,他承认对这个女儿他是失责的,当年夏侯淳出生没多久夏侯蝶就出生了,那时夏侯淳生母过世,由奶娘照顾着,夏侯平常在王氏房里看夏侯蝶,忽视了夏侯淳,谁成想这一忽视就是十三年。
从前他也并非不想关注一下这个女儿,只是她的行为举止实在上不了台面,屡次让他脸上蒙羞,如此几次他也就放弃了这个女儿。
今天夏侯淳做出这一番举动夏侯平是十分震惊的,他一度认为他这个嫡女应该是当初难产时挤坏了脑子,所以才会导致她行为举止都呆呆笨笨的,可现下她做的事可一点都不笨。
特意把他拦在上朝的必经之路,做出这番举动引得路上行人侧目,说的话又晦暗不明让人心中浮现无数猜忌吸引得路人旁观,造成舆论,也是变相的给他施压。
夏侯平讨厌被人算计,但如果这个人是他的女儿,那又不一样了。毕竟为人家长谁都希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你待如何?”
如果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夏侯平想他不介意成全她。毕竟这也是他这个嫡女第一次有求于他。
夏侯淳抬起头看着夏侯平,一字一句道:“女儿想去国子监学习。”
那双坚定的眼神和她母亲那样相似,让夏侯平一瞬间想起了从前和那个痴情与他的女子相识相伴的点点滴滴。
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了十三年。夏侯平怅然一瞬,随又觉着好笑,他道:“这种事同你母亲商量就行。”
这里的母亲指的当然不是夏侯淳生母,而是继室王氏。
他还以为夏侯淳真的变了,看来是他想多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傻。这种小事都要大费周章求到他身上。
夏侯淳只是紧紧盯着夏侯平的眼睛,坚定的说了一句:“求父亲成全!”
夏侯平望着这个倔强的嫡女,脑海恍然想起从前夏侯蝶去国子监时夏侯平也同王氏提起过此事,那时王氏怎么说来着?她说:“淳儿这孩子天生愚钝,我怕她做出上不了台面的事儿来,让人家笑话咱们夏侯府。”
夏侯淳跪的笔直,认真的表情,坚定的眼神,她什么也不说,就只是静静看着夏侯平,似乎他不答应,她就不会起来。那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定眼神中哪里有愚钝的影子?
夏侯平与她对视,眉峰渐渐皱起,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瓦解,让他有一瞬的烦闷。许久,他才沉沉开口:“我去同国子监的祭酒说一声,明日你便去罢,记住,别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教我失望。”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父亲慢走。”
夏侯平放下帘子,马车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夏侯淳起身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脸上慢慢浮出一抹淡笑。上一生她至死都没和这个爹说上几句话,名义上的一家人其实认真说起来比陌生人亲不了多少。而她对夏侯平的了解也可以说是十分片面,大抵也不过八个字概括“颇有才气,自视甚高”也正如此,夏侯淳才会选择在这官道旁上演这么一出《父慈女孝》。
夏侯淳赌的就是夏侯平心底里还是希望自己的嫡女能给他长点脸的,至少不要在别人提起夏侯府嫡女时用“傻子”两字概括。不过好在夏侯平比她现象中的要好摆平,她本以为还需费一番功夫。
解决完头一件大事,夏侯淳心情颇好。
有鸟儿在她头顶上空欢快的盘旋,叽叽喳喳清脆的声音惹得她抬头去看,视线却猛地撞入一双幽深地眸子里。
清风吹得那人的衣袂翻飞,鲜亮的红色衬得那人沉稳中带着一丝妖艳,脸上明明没有一丝表情夏侯淳却觉得自己被对方看了个一/丝/不/挂。
乌黑的发被高高盘起,发尾随风轻轻摆动。
她稳稳站在屋顶上,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在俯视着所有人,暖色的朝阳在她身后也只能沦为陪衬。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夏侯淳想,那一定就是她吧。
计珲。泰平国最年轻的将军,而且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女将军。十三岁独自领兵与大疆国一战,那一战持续了两年之久,两国损伤都极其严重,可计晖偏生靠着高强的指挥战术与坚韧的毅力成为最后的赢家。最后大疆坚持不住缴械投枪,主动献上降书,至此计晖彻底一战成名。
也是今年四下安稳,计晖便被留在了京城。美名其曰修养,实则为打压。
夏侯淳见她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看,抬起胳膊朝计珲用力摆了摆,笑着喊道:“早上好呀。”
朝阳升起,在她笑靥如花的脸上打下一片温暖的余晖。
计珲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侯淳也不恼对方的冷淡,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暗暗腹诽,啧啧,屋顶上如履平地,身轻如燕,飞檐走壁,会武功可真厉害哦。